黑娃儿死了,这是个噩耗,但是也在预料之中。去年我就知道他得了骨癌。
据说黑娃儿死前,扶着拐杖已经不能行走,骨瘦如柴,每天像爬行似的在村子里转悠,嘴里念叨着:儿子不给我治。
黑娃儿今年六十有五,他这一生在我看来就是个悲剧。
二十年前的我的故乡,每天还是炊烟袅袅,村里没有人外出打工,人们最大的消遣就是每天吃饭的时候端着饭碗蹲在一起瞎聊,嘻嘻哈哈间一顿饭结束,然后各自回去继续忙碌的人生,最大的忙碌就是家里那几亩地,田地里到处可见耕牛,随时可听见牛哞声,田埂上永远都有小孩子奔跑的身影。
大部分人的日常都是在田地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黑娃儿不一样,每天清晨太阳还没显出第一缕晨光,他已经踩上脚踏车出村子去收废品了(那时候我们叫收破烂),现在想起他还是他推着车子准备出门的样子。每次见到我就跟我打招呼,记得最清的就是那句“大学生回来了”,那时候的黑娃儿,虽然精瘦但是精神矍铄。
黑娃儿最大的不幸就是在孩子很小的时候他老婆疯了,从我朦胧记事起,他老婆就足不出户了,经常还听见他俩打架的声音,大部分都是老婆追着他打,据说有次他老婆拎个棍子抡他的腿,棍子都断了。
黑娃儿一直坚持着收废品,一年四季风里来雨里去,跟他最亲的也许就是他的脚踏车了,那辆脚踏车伴随了他二十多年,修修补补,一直都在。不知道黑娃儿费了多少力气踩着脚踏车走遍四邻八乡,他的骨癌也许跟他不停的踩脚踏车有关。
黑娃的老婆疯了之后,家庭支柱全部压在他身上,除了把家里的那几亩地种好之外,天天出去收废品,靠这些收入把媳妇去了,女儿嫁了,照理说他应该有个好的结局了。可是他的第二个不幸来了,娶的儿媳妇是个糊涂蛋,天天跟他老两口吵架,跟着婆婆对骂,黑娃儿不做声,除了抽根烟喝口酒,什么也不说,依然默默地收废品给儿子赚钱。儿子靠不上了,只能靠自己挣点养老钱,省吃俭用到人神共愤,在通话膨胀猪肉已经不算奢侈品的今天,他家依然把猪肉当贡品,一个月都不见荤腥,每天早上一碗玉米糊糊加半个馒头就解决了早饭。
我和黑娃的女儿同龄,因为从小是邻居又一起长大,所以关系很不错,但是自从我住校读书后我俩就失去了联系,犹记得小时候在她家玩的情景,她家是村里第一个盖平房的,也是第一家拥有电视机的,我那时会经常去看那个17寸的电视机,在黑娃儿老婆疯之前他家也算得上是有钱人了。黑娃的儿子长我们几岁,长得高高大大的,那时候我特别羡慕人家有这么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的哥哥,我印象里黑娃的儿子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可是自从他结婚之后,经常听说他老婆跟他爸妈怄气而不见他有所行动。
黑娃的病许是劳累过度,许是营养不良,更可能是长久气结所致。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黑娃儿如此,他儿子也会如此,哀叹。
这些年来陆陆续续的很多故人去世,小时候那个人声鼎沸的村庄如今也是家家门可罗雀,草长蝶飞。
故乡已不是原来的模样,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