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鱼
又是那片水库,那些缠绕萦回的水草,那个被水淹没的头盖骨。
北方有塞漠飞雪,南方有小桥流水,有如画的美人,有翩跹的少年,有莺莺草草,有鸟,有大雁……
梦中的那个姑娘啊,她是多么的倔强。她不肯走出那片水域,她不愿再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
我声嘶力竭地朝她喊:“你回来啊……”
她只是淡漠地看着我,慢慢沉落至水深处。
我哭着从梦中醒来。
月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我的床上,炎热的七月使得我一身汗。一片寂静,只有远远传来的蛙鸣。我将脸埋进枕头里,邻居家突然响起的猫叫声似孩子的哭泣,遮住了我的抽噎。
爸爸妈妈没有醒来。
梦中的那个姑娘,小时候的那个姑娘,我早记不起她的模样。现在,她已如我一般大了,她就站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看着我,不言不语,用悲伤沉默的眼神。
小时候不知人情世故,不知危险为何物,不知人言可畏,你错了你任性,别人会毫不思量地原谅你,只因你懵懂无知不晓事。长大了,有些事会缠着你一生。
我以前总是想,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为活着而活着?那样多没意思。为什么生命那样顽强又那样脆弱?我不明白。
我记得那时候也是一个酷热的夏季。
我搬着小凳子坐在阴凉处,满脸羡慕地看着小表弟在老家门口的水池里游泳。高高的日头挂起,水池里波光粼粼,他的身子在里面来来去去,滑得像泥鳅。
就是在这时候我听到她喊我名字:“我们去游泳吧?”
“来我家的小水池吧。”我建议道。
“我们去水库,还有其他人。”
“可是我不会游泳啊。”
“去那里我们教你。”
“……”我纠结了很久,最终屈服于一颗大白兔奶糖。小时候大白兔奶糖很受欢迎,入口甜丝丝地,吃下去很久也能令人回味它的味道。
就在我回味大白兔奶糖的香甜的期间,我们已经到了水库,里面已经有人在游泳了。看着那片广阔的水域,仿佛是一个吞人的魔鬼张着它的血盆大口。
那也许是小孩子对于危险的害怕和预知,也许只是我本身对水的恐惧。
我磨磨蹭蹭来到水边,鉴于自己是一个旱鸭子,于是就坐在水边,抓着边上的草,蹬脚踢水,极度认真地默默学游泳……
直到几声惊叫使我回神。
她们在岸上尖叫:“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她肯定脚抽筋了。”
她们说:“快去找人救救她……”
她们说:“我不敢下去。”
我懵懂地看着水中,只有她的脑袋还在水中冒着尖儿,小小的头盖骨,有发丝跟着水散开来。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惊不叫。我想着,你的脑袋快淹没了,你游一游,脑袋就出来了。
可是她不动。
后来别人把她抱上来了,她也没了呼吸。我呆呆地望着她,想告诉她:“下次我们别来了,我家那个小水池挺好的。”
可是她闭着眼睛,看都不看我。
她们说:“她死了。”
我没有眼泪没有悲伤,脑袋都是空白。
她们让我回去告诉家长,我才开始害怕。我跌跌撞撞地往家跑,我开心地想,她妈妈来了肯定会救她的。
可是没人救得了她。
我睁大眼睛告诉奶奶:“她们说她死了,她什么时候再活过来?”
长大后的我不止一次痛恨自己的年少无知,如果我会游泳多好,如果有人早点去救她多好,如果我坚持不去多好……那么多的如果,只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加重我的愧疚和自责。可是啊,谁能减缓她的痛苦,那么小的她,在水中挣扎。她们不能,我的愧疚不能。
后来我努力学会了游泳,可是时间不同意我回去救起她。我活着是为了什么呢?哦,我活着,也许就是为了记着她。
小时候我记不住她,越长大越自责越容易想起她。她比我大几岁,却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总是包容我。
每每想起她时我就会跑几家店买来小时候我们一起吃的大白兔奶糖,还是小时候的名字,味道却变了很多。我嚼着糖,总觉得这糖真苦啊。
后来的她偶尔还是会站在角落看我,悲伤无助但却没有了责怪。她是不是累了?她是不是怪我忘了她那么多年?亦或者,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痛苦。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闺蜜说,死去的未必悲剧,活着的未必开心,要活在当下。
而活着的意义于我而言早已变得沉重,我从此应该把一人的生命活成两人份,活出两个人的精彩。人不顽强的是身体,生老病死避无可避,可意志不该脆弱。
我做不到遗忘,那便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