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在城市上空盘旋,街景变得模糊不清,只能从光暗交接处,看到建筑的轮廓。不久,天色越来越黑,街灯陆续打开,在住宅楼上投射出三角形的光斑 。
晚高峰的热度开始逐渐下降,行人也不再拥挤在人行横道上,像连续的机器一般鱼贯而过,而是站在路边,左右观望,等到没车了,就慢慢地踱过马路。慢慢地,公交车也变得难得可见,天色彻底黑下来了,马路干净,通透,在路灯下漫射出晶莹的光线。
我看到一个黑影冒冒失失地跑过马路,然后把手伸进衣兜里。
下一刻,我右手的手机开始震动。
“你在哪。”他说。
“在家。”
他抬头看了一眼,不过这个距离,看也是徒然。
“去喝一杯么?”
“一杯酒?”
“呵呵……”他干笑道:“当然是咖啡……”
“你一个人?”
“恩,就我和你。”
“AA?”
“不用,我请你。”
“那我现在下来吧。”
于是我抓起已经叠成方块的外套,打开门,走了出去,下楼,然后在楼下见到缩着手走来走去的他。
“你很快啊。”
“还去那家咖啡馆?”我问。
“恩。”
……
不久我们在咖啡馆坐定,等服务员出去,他局促不安地用手指在桌面上弹了几下,撩了一下额发,道:“还是上次的事情。”
上上上次,他发现女朋友行为异常,上上次,他的女朋友出轨了,上一次,他们分手。
“我以为已经结束了。”
“是该结束了,但是,”他手指交错在一起,看向一边,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想复合?”
“这倒不是,怎么说呢,”他翻了翻手,摊了一下,道:“就像有些鸭子,他们生了蛋之后会把自己的蛋一路推回家,就像我们推雪球那样,如果这时候你把它的鸭蛋拿走的话……”他看了看我:“你懂的吧?”
“你说心理补偿?”
“我觉得是这样,”他说:“我想你懂我的感受,我很需要一个人和我聊聊,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合适。”
我想了一下。
“算工作?”
“算工作。”
“按心理医生付费?”
“心理医生……”他看了一下旁边,小声道:“和私家侦探哪个便宜?”
“心理医生吧,”我说:“一小时600。”
“600!”他一下惊呼出声,看看四周,赶紧捂住嘴,压低声音道:“我上次付你才400。”
“你嫌给少了么?”
“不是……”他阴晴不定地看着我:“我是听你说心理医生便宜……”他看着我:“可以按私家侦探的价格付费么。”
“我没兴趣。”我起身要走。
“你等等等等一下,”他抓住我,道:“这样,我按侦探价格付给你,但你还干侦探的活。”
“我觉得你更需要心理补偿。”
“不,我不需要,”他正色道:“什么心理补偿,我就是闲的,现在我就想知道真相。”
“这样啊……”
“求你了。”
我看着他。
人类总是不免会有一些阴暗的乐趣,这些乐趣和他自身的习性或者意志力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仅仅是因为基因之间的摩擦具有太多的可能性,就诞生了或者“被诞生了”这些怪胎,这些怪胎当然会被社会所排斥,例如因为性欲过强实施强奸的犯人,就会被枪决或者关起来,即使他没有被关起来,一旦被人知道“我性欲好强甚至想当街释放,已经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也绝对难逃被排斥的命运。
这些基于遗传产生的极端属性本身是近似随机诞生的,然而在一个正常社会里,这些属性降临在个体上就会为拥有它的人带来困扰,比如我,有一些强迫症,为了对我和对社会都好我选择了与社会保持距离,至于侦探,更像是我和社会的一场合作——我为社会解决难题,作为奖励,强迫症为我带来快感。
所以就算没有钱,我也会去试试的,但同时我也很清楚,如果他们知道我是这种人,他们就真的不会给钱。
“好吧。”我说。
“那你等一下。”
他回到座位,从衣服里拿出一叠折成四方的纸,很难想像会有人把纸折成这样然后塞在衣服里,但这么来看,心理医生的事情也就无中生有了,这也是,谁会来找一个侦探做心理医生呢,尽管我有心理医生的执照。
他打开,原来是一叠打印照片。
“这个人。”
他指着一个穿宽松T恤的男生,高高大大,搂着她的女友。
“我知道的,这个,照片还是我拍的,”我说:“我记得我还说过‘被这样的人NTR也不算冤了’,当时你还想打我。”
“哪有你这样说别人的啊。”
“不也有你这样分手的嘛……”我说:“在稀缺性上,我们看起来是平行的。”
他看了看我,吹了口气,又拿出一张照片,道:“这是今天我用手机拍的,你再看看。”
手机拍的……
出乎意料的是,这张照片并不像想像中那样惨不忍睹,而是非常清晰地拍下了两个人的容貌,站在左边那个人是高高大大的那个男生,但是站在右边的那个,却并不是他的前女友,而且更准确地说,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红……
两个人手牵着手,俨然是一对情侣了。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说:“刚把我甩了,就又被甩了。”
“是很奇怪。”
认识的人出现在了侦探调查对象的旁边。
“你要调查吗?”
“不要。”
私下搞清楚可能是个更好的选择。
“好吧,”他把照片拿过去,看着我,一字一顿道:“这张照片是我合成的。”
但至少有九成概率是真实照片。
“我刚看得很清楚了,”我说,“没有羽化的痕迹,就是真实的照片。”
如果是假照片,你就证明给我看吧。
“你想调查。”他说。
恩?
“你想调查。”他又说了一遍,然后一字一顿道:“你在确认照片的真假。”
我愣了一下。
可恶,是强迫症,那种缺少一成的概率,就一定要知道答案的强迫症。
“原佣金。”我说。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