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挺着圆鼓鼓的大肚子,胯骨突出,宽大睡裙下的双腿却细得惊人,像个大号的圆规。缓步走着,她右手撑腰,左手提着一个半褪色的竹编手包,拖着一双油腻腻的大红色拖鞋摇曳而来。
子雯赶忙站起来让出一个矮矮的小木凳,“香儿,这好久不见,怪想嘞!你今儿可算来了!”
“是呀,来找你好几次总也不见你,这次算是刚好碰上你了。”她吃吃地笑起来,颇有些贵妇的风度。
“是啊,今儿是赶得巧哩!”
“你呀,最近怎么样?和他......都还好吗?”子雯试探道,眼角堆着淡淡的笑,又隐约显出不屑的神情。
”都好都好,能有什么不好呢?都已经嫁了他了,好坏就是这样啦!没别的可想了。”香儿也是堆着笑,半自足半感叹的笑。她这样说,有三成是为了展示自己的美满的。乡下人,重传统——女孩儿结婚了就是最好的安定。
子雯点点头,应和着她。子雯实在不满这样的观念,女人又不是生孩子的机器,不是男人的工具,干嘛自己先贬了自己呢?!想说出来吧,另一人必定都是点头称是然后各自抱怨自家难念的经的——这样等于自讨没趣。
“哎,你知道隔壁家那个老儿吗?”香儿问道。
“当然知道啊,你也真是,我家邻居,我能不知道吗?”子雯僵笑道,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香儿凸出的肚子,“哎哟,都已经这么大了肚子,是打算顺产还是?”
“能顺产当然顺产啦,对孩子好。”香儿露出母性的光辉来,温柔地望望腹间高起的裙子,向子雯投过去欣慰的目光。
“对了,你不要打断我,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了,隔壁那个老二呀,听说已经嫁了!对象好像是个机械工什么的......好像还在市里有个五金店。听说那个男的给了她家好几千块钱的聘礼呢,还老是去她家地里棒,帮忙干活儿,割麦子啦,除花生啦,打枣啦,还愿意倒插门!真稀罕!现在还有男的愿意倒插门?!别的都也没啥,就是你看她家也不有钱,还非要人家倒插门,怪难为人家哩~”香儿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眉飞色舞,时时比划着手势。
一旁的子雯也是瞪大了眼睛,“真的,现在什么人都有。说不定那男的还是图了什么吧......”
两个人都暂时沉默了,各自动着自己的心思。
午后的阳光懒懒散散的,从木头门的缝隙中飘进来。空气里弥漫着杨树叶的新鲜清香,还有雨后的厕所气。院子里的十几棵杨树姿势不变,穿绿衣戴绿冠,嫩嫩而喜悦的样子,可是背地里却是瘙痒难忍的。都怪那些个知了不安生,老是爬呀爬呀,吸啊吸啊,真是难受死了。
突然,香儿尴尬地笑出声来,“哎呀,最近身子这样,就吃得多,屁也跟着多了,哈哈......”
“这没事儿,哈哈,越多越健康!女的还不都得要经过这关?谁还没个屁啊?”子雯豪爽地大笑起来,觉得自己仿佛有义务来缓解气氛安抚香儿似的。
香儿也咧开嘴跟着大笑,脸上的雀斑也一上一下地跳着,那雀斑好像也好看了许多似的。
手机屏幕亮了,红红的灯闪着,香儿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看看,然后缓缓起身道:“子雯,可不巧,我家那位提前下班回家了,我还得赶回去给他做饭呢。家里没人,我爸我妈都出去赶集去了。”
子雯忙站起来:“那我出去送送你吧。你自己走,我可不放心。”
“有啥呀?我们两家就离得有五分钟的路,我自己走回去不就得了,不用再麻烦你!”
“那好吧,路上可得小心点啊,你现在可和以前不一样。”
”你放心~"香儿摆摆手就要走,额头上渗出大大小小的汗珠子。
香儿穿过院子,拉开木头大门。
“那个......你以后可少用手机了吧?”子雯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探出身子对着香儿的背影大喊。
那边的香儿已经打开了院门,没有回头。她身后的大门空荡荡地半开着。
子雯拧着眉头,撇了撇薄嘴唇,不耐烦地拖着凉鞋去关了院门,小声咕哝道:这人!连门也不会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