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一直在追求自由,拒绝加入日月神教,一方面是日月神教中有的人行为龌龊,耻于与之为伍。另一方面是忍受不了日月神教的内部文化,对上级谀词如潮,见面三呼万岁。
拒绝困我自由身、辱我自由志,这是令狐冲一生都在追求的,就是这么一个追求自由的人,却一直不得自由。
首先令狐冲身体不得自由
一出场,令狐冲就因相救仪琳,和田伯光打斗而深受重伤。那场惊心动魄的坐斗,固然体现了令狐冲的机智勇敢,也使得他深陷在同田伯光的生死博弈中,一赌就赌上性命。
之后同成不忧相斗受了内伤,又被桃谷的六个大傻瓜、大庸医强输真气,给治的半死不活。命运就是这么无常,桃谷六仙的六道真气还不够,还要加上不戒和尚的两道真气,令狐冲受尽苦楚折磨,直令其生不如死。偏偏这些人还是为了给自己治伤,老天爷真会开玩笑。
身体是自己的,却不能自主,只能任由别人随意摧残。这自由吗?不自由!
困住令狐冲身体的,不仅仅是内伤。还有两座大囚牢,一是华山思过崖,一是梅庄地牢。
令狐冲生性跳脱不羁,却只能被禁足在思过崖上,眼望江湖热闹扰攘,却不能拔步便行。至于梅庄地牢,那更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绝望。逼仄的空间就如同忧惶的心情,在潮湿的地牢里,所有殷切的热望都化作了泡影。
其次令狐冲命运不得自由
从华山派大弟子,未来掌门人到江湖浪子及至成为恒山派掌门人,令狐冲的命运都从不由自己掌握。
令狐冲是很怕岳不群的。岳不群号称君子剑,这君子嘛,原本就不能浮滑无聊,否则又怎称得上是君子呢?
偏偏令狐冲就做不来君子,他天性是守不得规矩方圆的。而表面上恭谨持礼,守得住规矩方圆的岳不群又是自己师父,故而平常说话做事便只好顾忌三分,言笑无禁是不可能的。岳不群一句话,乃至于一个眼色都会让令狐冲缚手缚脚,一句责备就让他诚惶诚恐,冷汗如雨。在华山派门中,令狐冲的天性是被岳不群死死压制住的。
处在矛盾双方的弱侧,令狐冲伸展不开,是不得自由的。
接任恒山派掌门人,是在定逸师太行将圆寂之时而受命,更多是其时情势所迫。恒山派掌门人并不好当,要和野心勃勃,意欲吞并五派的左冷禅斗争,要在血雨腥风的江湖中立稳门户,掌门人肩上的担子着实不小。令狐冲接过来的,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可这并不是令狐冲想要的,恒山派的掌门人,自己不想做,也不大做得来。面对着左冷禅,岳不群等一干野心家,阴谋家,令狐冲显得比桃谷六仙更加“幼稚浅薄”。和这群人比斗阴谋诡计,人心算计,并非令狐冲所长。而且命运同恒山派捆绑在一块儿,更加不可言行无忌。“心之所向,如行云流水,任意所至。“这一自由大丈夫的处世精神与恒山派门规相互冲撞,织就的罗网牵绊住令狐冲,使其命运不得自由。
再者令狐冲情感不得自由
令狐冲从小喜欢岳灵珊,也满心以为能同岳灵珊携手白头。小师妹的一颦一笑都关乎令狐冲的悲喜。在这段感情里,令狐冲随时都准备做殉葬者,每当身处危难的情境之中,转过的念头都是“只要能护得小师妹周全,便舍弃这条性命也不打紧。”
上了思过崖后,这段感情开始变质,终于,小师妹还是移情别恋,爱上了林平之。
从此令狐冲的苦恼开始了,心胸纵然如往昔天高海阔,性情纵然仍不失潇洒自如,却也多了苦恋成痴的辛酸可怜。令狐冲下思过崖后,渐渐为师门所不容,同门之间可说已经恩义无存,却还是对华山派心存眷恋,难以割舍。究其本质,也无非是一根情丝紧紧缚在岳灵珊身上。只盼能多看她一眼,哪怕也只是看一眼。
这情丝终于成了情网,令狐冲身陷情网不能自拔,又怎能圆转如意,纵横笑傲。
那一天大雪,岳灵珊和林平之的誓言“海枯石烂,至死不渝”就刻在令狐冲的背后,至此,令狐冲死心了,这张情网总算松动了。显而易见,小师妹对大师哥没有半分男女倾慕的情意,这比“我永永远远不睬你”还令人痛苦,舍不掉又能如何呢,有了盈盈就够了,何必太贪心。
于令狐冲而言,任盈盈是主动的。毕竟在她出现时,令狐冲还陷溺在对小师妹的痴恋中,是她拔干净了令狐冲的情毒,她配得上,也理应拥有她想要的。
与任盈盈结为眷属,令狐冲也不见得有真正的自由。盈盈不是调笑了吗?“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终身和一只大马猴锁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是啊,盈盈娇柔无限,然而结褵之后,又不免受到娇妻温柔的管束,自然不能自由自在,无所拘束。
笑傲终章“曲谐”是寓意冲盈二人终成眷属,合奏笑傲江湖之曲。然而,若令狐冲独奏此曲,自可以要高便高,要低便低,可以挥洒自如,放任自流。同娇妻共奏此曲,同度余生岁月,却只能依据曲谱,随她高而高,随她低而低,毕竟做不到彻底的自由。
金庸先生说了,要做到无拘无束只好无欲无求,这只能是在无为境界中达成。人生在世,不可能无欲无求,也只好在有为境界中追求正当的欲,这便是真正的逍遥自在了。
虽然是从一张情网跌入另一张情网,但想必个中滋味要比无谓的苦恋甜蜜多了。
令狐冲有过真正的自由吗?确然有过,虽然是短暂的。
那便是两件事:学剑、用剑。
在华山思过崖上,令狐冲遇到了给他真正自由的人,这个人是华山名宿风清扬。
教授独孤九剑,风清扬为令狐冲推开了武学的自由之门。独孤九剑是真正自由的,讲究“行云流水,任意所至”。无视既定的规则和套路,任尔东西,这正符合了令狐冲追求自由的天性。对令狐冲而言,按照独孤九剑的核心思想使剑,是真正的痛快淋漓,也刚好从岳不群一板一眼的“君子之风”中解脱出来,压抑的天性得到释放,自然是欢喜赞叹,心下洞明。
格去了岳不群和华山门规的烙印,精神意志得到舒展,令狐冲此时总算是感受到逍遥自在。
在使剑的时候,令狐冲也是自由的。真正达到巅峰的时候,是在一凉亭之中同向问天联手,大战正邪两派的江湖人士。
此时令狐冲已被岳不群逐出门墙,成了名副其实的江湖浪子。再也不用管顾门规教条的约束,又是赤条条的身无一物,无名无分,甚至无人看他一眼。联手向问天也不过是看中他的粗豪胆气,如此便以性命相交,什么都不顾及了。这是对着天下事,天下人斜眼睥睨:大丈夫做事,爱怎地便怎地。今日大战正邪两派高手,纵然白刃相加,又待如何,只把独孤九剑洋洋洒洒地使将出来,畅快地抒发性情。
以独孤九剑面对着世俗规矩划分的正邪两派人士,可以说令狐冲已经站到了门户派别,正邪之分的对立面。所有的条条框框,是是非非都视若无物,正义的和邪恶的都没有区别,吾一力并之。
正是正派中不乏宵小之徒,邪派中也有忠义之士。评价标准就如同轻烟飘散了,这与无为境界暗暗契合,令狐冲在此战中自由了。
世事何尝不是如同罗网,或是名利的网、或是感情的网、或是规则的网。人的自由终究是如同表征精神意志的飞鸟困在巨大的冰雕世界,只是那把把刻刀分明就是贪嗔痴。
只愿从学剑到使剑,我们都终能笑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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