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青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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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南方人,更准确一些,是西南方的人。而儿子,生在北方,长在北方,说出的话都是北方的腔调。
在饭桌上聊天,儿子总被我分不清的l、n,念不清的前后鼻,弄的哈哈大笑。发现我脸色不对后闷头吃饭,却时不时夹杂笑声。
过年的时候,儿子和奶奶爷爷一起擀面包饺子。他看到老公从超市回来除了买的肉馅零食还有一包速冻汤圆,咂吧咂吧嘴假装小声地对奶奶说:“奶奶你看,我妈又矫情了。平时可爱吃饺子了,偏偏过年非要吃汤圆。”奶奶宠溺地点了点他的头:“你小子,有这么说道老娘的吗?你妈是南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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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基本没怎么到过南方,对南方的记忆就是假日里带他去的杭州西湖,苏州园林还有文人墨客笔下的杏花村雨。儿子小时候拿着一本诗集,追着我问:“妈,你知道‘黄梅时节家家雨’是什么模样吗?”
北方不大下雨,儿子对雨便充满了期待。恰逢梅雨时节,我托了在沪的朋友,让儿子在那里呆上几日。一周之后,儿子回家,和我说,他想死北方的天了。那烟雨氤氲,潮气乌苏的环境,与他十多岁火热朝天,春花灿烂的脾胃很不搭调。
他一边扒拉饭一边和我说:“妈,你能想象番茄炒蛋是甜的吗?你能想象不论吃什么都要放糖吗?回来路上,阿姨说中秋快到了给我买了几个上海月饼……我路上偷吃了一个……居然是鲜肉馅的!”儿子一边咽下满嘴的饭一边委屈地说,“更重要的是,阿姨们说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这次轮到我哈哈大笑。年轻时我在上海念书,在食堂吃的第一道菜是番茄炒蛋,我当时震惊地看着对面的上海同学说:“他们居然在番茄炒蛋里放了糖!”上海同学也同样疑惑地看着我:“番茄炒蛋不放糖还能吃吗?”我和儿子一样,对南方的梅雨疲懒,摸着晒不干的衣服叹气。和宿舍值班的上海阿姨用手比划,阿姨正宗的松江话好听尖细,串着的上海普通话带着南方的特色:“知道伐?”我点头顽皮地学着阿姨的音调:“知道滴啦,知道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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饺子下好了,我的汤圆也煮好了。饭桌上,爸妈儿子吃着饺子,我和老公舀着汤圆。儿子吃一口饺子,美滋滋地吸一口饺子汤,炫耀地看着我:“妈,你看。我爷擀的饺子皮,奶奶和的馅,经过水这么一过,白白胖胖的大饺子沾着鲜美的老陈醋,那滋味……你居然要吃速冻汤圆。”
我平日里喜欢吃饺子要胜过汤圆,可大年初一却偏要吃一碗汤圆才行。
我七八岁的时候还跟随母亲一同回乡下过年,母亲说乡下年味重。这个重字,在于忙碌的准备,红绿的挂饰,丰盛的点心和一盆炭火。炭火上架着个土壶,壶里装着生姜红糖大枣,大家围坐在炭盆旁一边聊天一边喝着姜茶。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随着母亲外婆一起拜神祭祖,端着煮好的鱼,炸好的甘蓝和几片豆腐配上两杯米酒对着堂屋里的八仙桌供奉,点上一柱香,双手合十祈祷,然后入座开始晚膳。年节里的每一顿饭都吃得隆重而充满仪式感。晚饭过后,男人们多在堂屋里打牌搓着麻将,女眷们小的在外头玩着鞭炮焰火,稍微大一些的在内屋看着电视电脑,成年的在收拾碗筷清洗打扫,而母亲和外婆则坐在灯光昏暗的厨房里剁着第二日要吃的汤圆馅。
我不大爱看电视,又不敢玩鞭炮,多半都悄悄摸到厨房,坐在一旁的小木凳上看着外婆母亲一边干活一边闲话家常。母亲剁着红糖,外婆剁着核桃,而我托着下巴在昏昏欲睡之际一面偷吃红糖一面偷吃核桃。等到红糖剁成了碎泥,母亲将核桃末也混一起开始搅拌,外婆又拿来芝麻和切好的生姜一同混入,翻来翻去铺在木头砧板上,堆成四四方方的一块。母亲拿起刀子,规规整整一刀一刀的切,切成了一小格一小格。外婆则开始顺着边缘的一排,拿出一格用两手搓,搓成了丸子的模样又放进一边的搪瓷碗里,渐渐地那小块块方糖都成了丸子,汤圆心便是完成了。
等到第二日,父亲在清晨放了炮仗,开门迎新喊道:“大吉大利。”我又揉着眼涮牙洗脸然后直奔厨房,母亲已经和好了面,丰腴白嫩的手点着水取一点面压成一个圆,中间微微按凹下去,放上一颗汤圆心,然后在双手间揉搓,力度恰好揉出的汤圆又圆又白。下到汤里,随着沸腾的水一同上上下下,面粉将水染白,汤圆却显得更加米糯可口,等到汤圆都漂到水上,外婆大勺一捞,一颗颗白珠子落到瓷碗里再浇上一点汤,那模样着实惹人喜爱。我迫不及待的接过碗,用筷子一夹,汤圆一滑成了两半,里面的核桃红糖芝麻全流入了汤汁里,等到吃完汤圆再喝汤,香甜又不腻,那滋味,是盼了一年才得的。
儿子听得目瞪口呆撅起嘴对奶奶说:“姥姥太坏了……我回去那么多次,她都没有给我煮过汤圆,我也想吃汤圆。”我笑着夹了一个饺子:“那汤圆可不是啥时候都能吃的。”儿子双眼发亮说:“那下一次我们回姥姥家过年吧,我要吃一夹就出来红糖核桃芝麻的汤圆。”儿子此言一出,饭桌上都是爽朗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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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南方人,也爱吃北方的饺子,也爱北方的天,也爱北方的人,可总在年节的时候,渴望吃上一口南方的汤圆。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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