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宕人生(3)上大学

文:宋万明

仲夏的凉风吹过山间,青竹林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漫山遍野的金银花争相竞放像披着金黄蕾丝裙的少女在风中翩翩起舞。

                                                             01

一年又一年,我已习惯了山间的劳作,一双粗糙的手不断的起水泡,又不断的起茧子,如此反复之下一双手才逐渐适应了外界劳作变得疼痛无感。

我的期待都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变得无关紧要,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曾经儿时狂热的理想,高考失利后一直笼罩在内心的悲伤,高中情窦初开的初恋随着那一封又一封信的石沉大海也慢慢变得模糊。

“林娃,你考上了!林娃,你考上了!”

就在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时,这突然的声响打破了我内心世界的寂静。

父亲的声音不断的在山间回荡,他那一声声的呼喊震撼着我的心,宛如一个要破壳的鸡蛋,一株要冲破土壤的嫩芽,一条奋力挣扎奔向江流的小鱼,那是为命运拼搏的呼喊。

我蹑手蹑脚的放下农具,呆滞了好一会儿,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五年了,我整整考了五年,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就在我对未来的命运不抱任何希望时上天扔下来一条绳子,轻轻的告诉你爬上来。

我急冲冲的奔向家中,拐过一条又一条崎岖的小路,当我回到家时小腿已被葎草割的血迹斑斑,我接过父亲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全然忘记了腿上的疼痛。

“北京理工大学,北京理工大学,北京理工大学。”

我嘴里不停的念叨着这五个字,我真的没有在做梦,村里的七姑八婶也连忙跑来祝贺,此时家里破旧的木房子在众人眼中熠熠生辉。

去北京的前一个晚上,父亲邀请全村的人来到家里吃席,张秀兰大婶老早就来家里为母亲帮厨,母亲在张秀兰大婶的帮忙下完成了一道又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荤菜。

二婶和三婶也帮忙着招呼客人,三叔在门口的大水蜜桃树下撑起一张红布桌子,桌子上摆着一本厚厚的花名册记录着每一个来往客人的礼金。

三叔是村里唯一一个带眼镜的初中生,因为大爷的关系进了农贸单位做质量检验员,他写得一手刚劲灵巧的好字,全村上下有红白喜事都会请三叔过来执笔记名。

“喏,白叔字写得真好,改明儿也教教我。”

白建军携着媳妇陈清玄和闺女一同在大水蜜桃树下向二叔白健康打趣道。

“你呀,是那种下得了功夫练字的人?”

“还是三叔了解我。”

白建军笑着走进门里,此时院子里已热闹万分,四五张桌子刚好把内院摆的满满当当,白家和黎家两族人已开始谈笑风生。

“华林表弟,你是俺们全村的希望,好好加油!”

“华林侄儿,俺早就知道你会考上好大学,俺之前就和你二叔说过,将来必为人中龙凤。”

“华林小子,以后出息了,可不能忘了俺们这些村里的亲人。”

在席间每位来宾都和我说着早知道的话语,其实我心里知道,当初说我不好的是他们,如今反过来夸我的也是他们,人总是这样爬高踩低,他们把你捧得高高的却没人会在你掉下来时接住你。

人心是什么时候冷的呢?也许是在自己有些许沾亲带故亲戚们的嘲笑中,也许是一次次在田地中耕作耳边传来的阵阵讽刺。

真心话总是说给陌生人听,因为不想爱自己的人担心,也不想盼自己不好的人得意。

我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给远方的韩梅梅,韩梅梅是一个扎着麻花辫子活泼爱笑的姑娘,在那个阳光温和的下午她拿着一封信给我,她轻轻的在我耳边说,你可以当我的树洞吗?

两个陌生人因为相同的孤独而成为了彼此的树洞,我们掌握着彼此鲜为人知的秘密。

我想告诉韩梅梅我终于考上我向往的大学了,我的人生轨迹将慢慢被改变。

其实我心里清楚自从高三阔别后,韩梅梅一家就迁到了北京,而这些年我写的信其实一封都没有寄出去。

我拿起酒杯一杯杯的敬向席间笑眼盈盈的亲朋好友,我嘴里说着曾经深恶痛觉的虚伪话语。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圆滑世故的,我又是从什么时候长大成人的。

夜色渐浓,没有路灯的山村黑茫茫一片,远处闪现星星点点的光亮,那一群萤火虫时而分离,时而聚集,在黑暗无比的夜色里绽放出一丝微弱的光明。

明天一早你还要赶着火车去北京了,母亲一早就嘱咐我回房休息,我在院外的猜拳行令声中渐渐睡去。

半夜我听到另一间房传来的阵阵抽泣,模模糊糊中隐约觉察是父亲的声音。

“娃,考上大学了,以后娃有出息了。”

父亲的爱像一座山,他以前总是冷面对我,严厉的督促我的学业,严厉的教我为人处事,他从来不主动表示对我的关心,却总是默默的在背后为我做了许多事情。

我从没见他哭过,而这一次他是为我而哭,想到从前自己的许多不懂事,蓦然心中一紧,我长大了,我是一个男子汉了,从今往后这个家我也要和父亲一起撑着。

我的脑海里回荡着龙应台的文章,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我潸然泪下,父亲一直在不远处关注着我的成长,他从未靠近,但也从未远离,每当我回过头时看到的却是那日渐变矮的背影。

                                                            02

第二天一早我踏上了前往北京的绿皮火车,绿皮火车缓缓开动,母亲不停的追着火车朝我说着到北京好好照顾自己的话语,父亲站在不远处微笑的看着我,他的脸上已爬满了皱纹,但笑起来是这么温暖让人安心。

我别过脸去不让自己的眼泪喷涌而出,车厢里的几个大学生哭哭啼啼泣不成声,我想着就算是离别也要保持最后的体面。

“再见了林木村,再见了百门江,再见了我的父亲母亲!”

曾经我是多么想离开这片土地,如今真正要离开了内心却充满了不舍,我知道不管我漂泊多远我的根永远在那里,那里有我敬爱的父亲母亲,有我血溶于水的弟弟妹妹,有生我养我的黑土地。

“想哭就哭吧!”

对面坐着的一位眼眸清澈留着齐肩短发的女大学生缓缓的说道,她目不转睛看着手里捧着的一本席慕容的散文集。

不一会儿阳光透过车窗玻璃照耀到她的脸上,她用手抚了抚短发到耳朵边,她的脸圆而饱满像含苞待放的花朵,随着阳光的离去她脸上的红晕渐渐散去,过了一会儿她的脸便恢复了最初的嫩白。

蓦然间她突然抬起头笑意盈盈的看着我,她的嘴角像一弯月牙,眼睛里充满了灵动,她美的沁人心脾。

“我叫林诗语,很高兴认识你。”

“我叫白华林,华丽的华,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林!”

我被她这美轮美奂的笑容惊艳到了,一时间还未缓过神来,听到她的话语一时乱了方寸挠着头说出了这啼笑皆非的话语。

我旁边坐着的两个男生掩面偷笑,头顶的车架板上堆满了一包包的行李,大多都是用绿色大军布袋或者红白纹大胶袋装着的,我可以断定此时前往北京的应该大多是与我家庭情况相同的穷学生。

对面的林诗语上穿粉白相见的方格子衬衣下套淡粉色纱裙,她的手上还戴着一块镶有金边的表,坐在一众人群中是如此显眼。

“白华林,你很有趣!”

“刚刚看到你眼眶泛红,干嘛不哭出来?”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话说回来,大家跟父母离别都很伤心,为何你还能笑得这么从容?”

她沉默的低下了头继续看手里的那本散文集,周围的空气好像凝结了,我们对话到一半她戛然而止,我有些尴尬的不知所措。

“因为,我没有父母。”

她的这句话使我心里猛然一惊,她是一个如此落落大方开朗活泼的姑娘,如果她不说我们一定会以为她是被父母捧在掌心的明珠,一定会以为她的父母非贵即富,一定会以为她的父母知书达礼。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

她是一个被包养的女大学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一定不敢相信。

火车到达北京时她下车后立马和一个男人相拥,一个看上去比她大20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这个中年男人脖子上带着一条金项链,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装,右手无名指上还带着一枚闪耀的戒指。

“Edward,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baby,I miss you too。”

我扛着行李和同乡的几个学生一起找落脚的地方,无意中听到林诗语和中年男子传来的对话,我想赶紧离开,美好总是存在想象之中,现实赤裸裸的给我的人生上了第一课。

我脑海中回荡着林诗语献媚的朝中年男子撒娇,那笑容真的好假,她是个演技不过关的演员。

我突然觉得自己没资格去评论她,没有经历过她的人生,没有体会过她所经历的人情冷暖是无法客观看待她,凭着美貌有谁不想遇到一个好的人让自己衣食无忧,可转念一想你自己的人生还是得自己走。

                                                          03

学校的宿舍是六个人一间,我是第一个到的,床是用一块木板几根铁架组成的,20平米的空间里对我们而言是多么狭小逼仄,几乎大家的瓶瓶罐罐都不够放。

“白华林,对么?”

“嗯,怎么称呼你?”

“我叫韩斌,是北京人,也和你一样是机械专业的学生。”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的脸上还留着青春痘散去的痘疤。

“你们好,大家都到的这么早!”

“我先自我介绍,我叫肖寒,我的专业是化学。”

肖寒人如其名,身材瘦削五官精致,他似笑非笑的神色里透出一股寒意。

“华林,你是那里人?”

“我是湘西人,祖籍哈尔滨,你呢?”

“我是四川人,四川有火辣辣的火锅,有风光旖旎的九寨沟,还有热情泼辣的女娃儿,到时你要来四川耍哈!”

肖寒用一口川普眉飞色舞的介绍着四川的特色,他的热情似火让我一下子无所适从。

“那挺好的。”

就这样我们结束了家乡的话题,我如愿的考上了北京的大学,也如愿的进入了机械自动化专业,这一个晚上我睡得比往日都要好,我在梦里遇见了韩梅梅,她高兴的在不远处向我招手,她轻轻的告诉我她在北京思恋着我。

我记得高三那年,我站在韩梅梅家的冬青甬道口,对她说我会去北京看她,一别五年她已经大学毕业,她或许已经工作了,又或许已经嫁人了,又或许她出国了,我不知道北京这座城市是否能听到我的呼喊,但我知道我与韩梅梅已再无可能。

第二天一早洗脸刷牙发现韩斌和肖寒都还瘫睡在床上,心中暗想到底是城里人可以对学习的事情有恃无恐。

过了一会儿,肖寒睡眼惺忪的起床一手搭在我的肩上,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应该是昨天洗头忘记吹了。

“华林兄,起的如此早。”

“俺是农村人,比不得城里人娇贵。”

“早睡早起,是俺们那里的习惯!”

“唉,华林同学觉悟不行,我们都是党的接班人,没有农村和城市之分。”

肖寒话音落下,双手就欣欣然的拍了一下我的后背。

                                                         04

到北京的一个多月,天气渐渐的冷了下来,此时我套着一件绿色军衣站在学校小卖部电话亭门口排队等着打电话,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了,在人生地不熟的北京此刻唯一能安慰我的就是这一通电话。

一个穿着粉红大衣的女学生已霸占电话亭一小时有余,她耐心的听着电话另一头亲人的絮叨,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心智渐渐成熟,开始敞开心扉愿意听父母亲的家长里短,树老根多,人老话多,等了二个小时终于轮到我了。

我拿起电话拨起那个在心里烂熟于心的号码,等了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

我的内心开始焦躁不安,都说自古逢秋悲寂寥,我看这话不假。

五分钟后电话另一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你找那位?”

“秀兰婶子,俺是华林,请让俺家里人接一下电话?”

秀兰大婶和我聊了几句家常后便喊母亲来接了电话。

“林娃,在哪边过的咋样?”

“天气渐渐转凉,要多添几件衣服。”

“吃喝也不要亏待自己,我跟你爸有钱捏。”

“家里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你好好读书。”

我拿着电话沉默不语,我静静的听着母亲絮絮叨叨,也许我只是想听听家里人的声音,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

夜色黑蒙蒙一片,电话亭外边吹进来一阵冷风,我啰嗦的把两只手套进大衣口袋里,我的衣裤是三年前买的,上面光荣的挂着一个又一个的补丁,我是全班最穷的学生,我除了贫穷一无所有。

1985年发生了很多大事,这一年我从报纸上看到《中华人民共和国专利法》实施,英国女王签署将香港归还中国法案,苏丹总统尼迈里在军事政变中被推翻,中美合作制造飞机协议生效,中华人民共和国与玻利维亚共和国建交等消息。

而改革开放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白建军通过倒卖烟酒家里的光景逐渐富裕起来,城市里的楼房正一栋栋如雨后春笋快速崛起,大量的农民工涌入城市。

回到宿舍我看到肖寒正坐在床铺上拿着一本书籍如饥似渴的翻看着,月光透过玻璃窗照耀在铁架床中间的过道,正好照耀到我的脸上,其实我很羡慕肖寒,他拥有出色的相貌,拥有活泼开朗自来熟的性格,拥有求知若渴的意念,而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没有的。

我羡慕美好,但并不嫉妒,我长的那么平凡,平凡到是上帝粗制滥造出来的产物,我的思想是那么贫瘠,除了读过红色著作,其他著作均没有沾染过,我又是那么内向,不愿意对人敞开心扉,不愿意让别人看透我。

“肖寒,你在看什么书呢?”

“我在看茶花女。”

“你想听一听茶花女这本小说讲了什么吗?”

“俺想听听。”

“这本小说讲了一位叫玛格丽特的贫穷姑娘与一位青年男子的凄凉爱情故事,更准确的说是一位交际花和青年的爱情故事,它讽刺了法国当下上层生活的糜烂、放荡、虚伪。”

我有些尴尬的听着肖寒炯炯有神的继续讲述茶花女的故事,我无法告诉他我听不懂,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思想和格局的区别,还有经历和灵魂,在肖寒的面前我自惭形秽,他的精神和灵魂都是那么富有,永远不会感到孤独。

作者简介:宋万明,写作爱好者,知识产权行业老司机,专利分析预警高度爱好者,乐天派男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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