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感遇诗,是诗人有感而发,对于所遇事物抒发感慨的诗。陈子昂所写《感遇》诗三十八首,张九龄十二首。三株树是指古代传说中的珍木,出自《山海经》,《海外南经》云:“三株树在厌火北,生赤水上。其为树如柏,叶皆为珠。”以下以陈子昂《感遇》二十三和张九龄感遇其四中的共同意象“三株树上的翠鸟”,来比较两人感遇诗的异同。
其二十三(陈子昂)
翡翠巢南海,雄雌珠树林。何知美人意,骄爱比黄金。杀身炎州里,委羽玉堂阴。旖旎光首饰,葳蕤烂锦衾。岂不在遐远,虞罗忽见寻。多材信为累,叹息此珍禽。
其四(张九龄)
孤鸿海上来,池潢不敢顾。侧见双翠鸟,巢在三珠树。矫矫珍木巅,得无金丸惧?美服患人指,高明逼神恶?今我游冥冥,弋者何所慕!
这两首诗都是借物叙事,通篇采用双关手法,既是写三株上的翠鸟,也是写人,诗风温柔敦厚,合乎儒家教化。但是两首诗又有不同的地方。陈子昂,武周朝为官,张九龄,玄宗朝为官,同是唐初走向盛唐时的诗人,时间上有先后关系,诗风上有承继关系。可以看出,张九龄的这首诗是在继承了陈子昂基础上的进一步发展。
先来看陈子昂的这一首。
第一二句之处从翡翠鸟所居南海和珠树(同三株树或三珠树)可见其珍贵,况比自己的不同流俗。三四句话锋一转,不幸被美人像黄金一样宠爱。宠爱有什么不好呢?五六句告诉我们不幸的原因是因为被“杀身”和“委羽”,成为七八句所说的旖旎的首饰和葳蕤的锦衾。翠鸟失去了自由,它为什么不逃走呢?第十句说明了原因——虞罗忽见寻,虞人(周礼职掌打猎的官名)还是用罗网来找到了它,意思是逃无可逃。最后点出作者的真正意图——多材信为累,其实是表明自己就是因为多才反而受到了连累。叹息此珍禽一句,说到底是叹息自己的命运不济,没有碰到明主,一种浓重的哀怨、悲伤情绪充斥其间。
再来看张九龄的这首诗。
这首诗写于李林甫、牛仙客执掌朝政,诗人被贬之际。开头两句以孤鸿自比,从苍茫的大海上飞来一只孤雁,连护城河都不敢看,既说明作者离群索居的孤寂,又说明作者经历人生风浪之后的警惕。从第三句至第八句也写三株树上的翠鸟,但是张九龄是用了陈子昂诗中的翡翠鸟的遭遇来作规劝,说李林甫、牛仙客之流,你们虽然现在权势滔天,但总有一天会如同那三株树上的翡翠鸟一样,会被人用金丸射猎,身上美丽的羽毛会被人惦记,窃取高明的地位会被人厌恶。这是规劝,其实也是讽刺,其实也是对自己脱离那样的名利场的一种自我安慰。最后两句又回到自己,虽然我是一只孤鸿,但遨游在无垠的海天之中,那些想要猎取我的人只能羡慕我的自由自在了。
纵观张九龄的这首诗,全诗旷达、平和、雅正,没有那种怀才不遇的愤世嫉俗和哀怨之情。
陈子昂用三株树上的翡翠鸟比喻自己,因为才华横溢被当权者予取予夺,毫无反抗之力而产生的一种怨恨和悲伤。张九龄则是用三株树上的翡翠鸟比喻那些窃取高位的人,提醒他们不要忘了,凡事都有利弊,身在高位或者才华横溢也是一种风险,不如成为一只优哉游哉的孤鸿。
陈子昂是一种清高,张九龄是一种看尽繁华后的自洽。
当然,清高也好,自洽也罢,其实都是跟他们所处的地位,所在的年龄有一定的关系的。据说陈子昂做官比较晚,年少时不想读书做官,等到玩够了到了一定年纪才想起来要出相入将,而一旦想起来就显得有些心急,难免总想时时表现自己而遭到嫉贤妒能。
张九龄是个学霸式的人物,从小就会读书能写文,才华毕露,弱冠之时就中了进士。后来为官又遇到张说的知遇之恩,玄宗时一直做到左拾遗(左丞相)。当然其间也有波折,但总的说来,活了六十几岁的张九龄经过的人生历练要比只活了四十二岁的陈子昂多得多,所以,张九龄就表现为人生虽失意但并不失落。
更有,作为后来人的张九龄,会从前人陈子昂身上吸取经验教训,他跟陈子昂相比更像儒家: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