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冀南一带的农村,历来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死人出殡的时候,必须得有个提斗人在出殡队伍的最前方提着斗,斗里装着粮食,斗上盖着一张饼,饼的正中间插着一双筷子。
提斗人又叫引路人,话说他们都有一双阴阳眼,能够连接阴阳两界。在解放前每个村子都有一个提斗人,解放后慢慢就少了,尤其是改革开放过后,各地都在实行火葬,提斗人慢慢就消失了。
李老六是冀南广林寨最后一个提斗人,一辈子活得悄无声息,死的也是悄无声息。如果不是村里死了人需要他去提斗,平常人们都不会注意他的存在,或者注意到了,也会把他当成一个笑话。
李老六住在村里的一个深胡同里,独门独院,无儿无女,这种人在农村叫“绝户头”,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的。
但是,李老六却有十三个侄子,一个比一个出息,他们虽然也不把这个六叔放在眼里,但决不允许任何外人欺负他。欺负他们六叔,那就是欺负老李家,他们可是要组团上去收拾人的。
李老六本就不爱说话,再加上他这十三个侄子放出的狠话,还有他提斗人的身份,整个广林寨甚至方圆几十里的人对他都是敬而远之,时间一长,这种敬而远之慢慢就变成了无视。很多年轻人一辈子都没听过李老六说过一句话。
李老六家的院门和房门从来不上锁,白天出门的时候不锁,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锁,即便这样,家里从来没有丢过一件东西。传说他家的东西碰不得,谁碰谁倒霉。就是他那些侄子们给他送菜送钱,都是隔着墙丢进去的。
村里有个惯偷秦三,就是不信这个邪,他对人扬言:“方圆百里,没有老子不敢偷的人家,警察局的宿舍我都进过,他李老六又算老几?不进去摸一件东西出来,你们还真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有本事你就把他那个斗偷出来,以后我们都捧你做老大。”同行们对他调侃道。
“不就是一个破斗吗?你们等着,明天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贼大胆,什么叫神偷。”
当天晚上秦三就来到了李老六的胡同里,虽然白天放了狠话,但事到临头了心里还是犯着嘀咕。毕竟这李老六的传说太多了,而且说的都跟真的一样,什么经常听到他半夜跟鬼说话了,什么他家的水外人喝一口就会变成哑巴了,什么时常看到两个穿黑白衣服的人从他院里出来了,什么土地公土地婆两口子没事都要来他家串门了。
再加上那天晚上月黑风高,虽是夏天,但是突然刮起了小冷风,吹在脸上有些生疼。天上稀稀落落挂着几颗星星,像是什么东西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
秦三站在胡同里打了两个寒颤,自言自语道:“这地儿真他妈瘆得慌,还是赶紧拿了东西走人。”
借着微弱的星光,摸到了院里,平时没有注意,进来才发现李老六家里没有堂屋,只有一座东屋,门朝西。院子里除了两个水缸,就是一把破了一半的铁锹和一把断了把儿的锄头。
东屋门是没有关的,秦三很容易就进去了。东屋只有两间房,外间一个八仙桌两把罗圈椅,八仙桌前面放着一把条凳。
八仙桌上点着三根白蜡烛,借着烛光,秦三看到东墙上供着的不是天地全神,不是玉皇大帝,不是三清上人,而是,阎王爷。
画像特别逼真,阎王爷两个铜铃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秦三,那双眼珠子仿佛会转,他走哪里都被盯着,盯的秦三心里直发毛。
只见秦三对着阎王爷双手合十,心里默念道:“阎王爷莫怪,我只是进来顺个斗,拿了就走。”
可是,他把外间翻完了都没有找到斗的影子,无奈只有进到里间。借着外间的烛光,能看到里间只有一个土炕和几个长方形的木头箱子。
李老六是个罗锅体形,所以睡觉的时候只能侧着睡,秦三进来的时候他正好侧对着门口睡觉,一点鼾声都没有,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不会死了吧?”秦三想着,便捏脚来到了炕边,伸手探了一下李老六的鼻息,还活着,只不过呼吸特别微弱。
秦三低头一看,那个斗就在脚底下,他心中一喜,赶紧低头去提斗,结果手刚碰到斗把上,只感觉手上一烫,正准备缩手,却发现左手已经断了三根手指,只有大拇指和食指还死死地抓着斗把,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
秦三心中一阵惊恐,想大声喊叫,却怎么也叫不出声。这时躺在炕上的李老六突然坐了起来,依然是佝偻着身子,嘶哑着嗓子说道:“白兄请手下留情,此人也不算大奸大恶之人,饶过他这一次吧。”
只见屋里突然出现一黑一白两个人影,那一身穿着打扮,除了没有吐着猩红的长舌头,分明就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秦三想跪地求饶,两条腿却抖得不听使唤。白无常瞪了他一眼,狠声说道:“这次给老六个面子,饶你不死,如若再犯,我定割下你两条胳膊,把你带到地府下油锅。”
秦三出不得声,也下不得跪,只能死命点头。
黑无常冲他大吼一声:“还不快滚。”
秦三只感觉浑身一松,跪在地上如捣蒜般磕了几个头,赶紧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等他走后,李老六突然站直了身体,对黑白无常拱手道:“两位大哥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啊?”
黑无常坐到箱子上,对他说道:“时间差不多了,阎王让你回去报到。”
李老六叹了口气说道:“我算着也差不多了,还请两位大哥代我向阎王求个情,我这辈子往阴间引渡了998个人,还差一个就功德圆满了。最后一个人,也就这几天的事,把他引渡完了,我自然下来报到。”
“可是那个姓张的村长?那人不用引渡,我们兄弟正准备把他勾走直接丢到刀山里剁成肉酱的。”白无常坐在箱子上说道。
李老六点了点头说道:“正是他。不过,老张虽然贪了一辈子,但是本心不坏,这么多年也帮村民做了不少正经事。他现在得了癌症,也没几天了,我试着劝劝他,看能不能把贪的钱拿出来做点善事。如果我能劝动,也算是功德一件,如果劝不动,那此人便任凭两位大哥处置。”
黑无常说道:“那再给你三天时间,老六你可得快点,阎王身边文书的位置可是给你留了八十年了,你再不回去,我们两兄弟也得跟着遭殃。”
李老六向黑白无常拱手道:“这么多年,多谢两位大哥帮我在阎王面前周旋,我一定尽快解决,不负兄弟,不负阎王。”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看到李老六独自进了老村长的院子,一直到中午头才出来。后来又去了秦三家里。
三天后,老村长因癌症去世,死后把所有积蓄拿出来帮村里修了路。秦三在老村长去世的当天去看望李老六,却发现他坐在院子里靠着水缸没了呼吸,死的很安静,脸上还挂着笑。
帮着把李老六的后事料理完,秦三去县里的养老院找了份工作,专门伺候那些没有儿女的孤寡老人,以赎他上半辈子的罪过。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