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尼泊尔的卡利女神庙看到过相当惊人的场面。
卡利女神乃战斗女神杜尔迦的忿怒相,主杀戮与破坏,她有着无穷尽的欲望——对鲜血的渴望。
卡利神庙高居于山顶,每周六都是祭祀的佳日。到达山顶有两种方法,一是走崎岖的步道,二是坐缆车。尼泊尔人的收入并不高,所以很多人选择步行,然而让随行的羊坐缆车。这自然不是因为爱护动物。一只只的羊被绑住腿,像货物一样扔进缆车,堆叠在一起被送上山顶。羊们咩咩叫着,抚慰着彼此,似乎在一起怀念山下的青草。然而那微薄的愿望,马上就要化为乌有——它们是被作为祭品的,那一腔子的热血是要洒出去的。
卡利神庙绝谈不上宏伟,若是放在一般地方,恐怕我连拍照的欲望都没有。然而在这里,我却根本进不去神庙。等待的队伍从山腰一直排到山顶的门口,人们等待着说出卑微的祈愿——他们中许多人是来求子的,据说相当灵验(是否大约百分之五十灵验?)。进入神庙前,人们拉响铜铃提醒神灵自己的存在,然后赤足走上圣坛,跪拜着献上鲜花与米,低声说出自己的愿望。接下来就是祭祀了。
神庙后方另有一座更小的神庙。石壁上似乎是卡利女神的浮雕,然而这里已经如凶杀现场一般布满鲜血,分不清具体的样子了。祭祀就是在那里进行的。最卑微祭品是鸽子,一般由最低阶层的人献祭,自己动手在卡里神庙外就可以了。能来到这里的祭品至少是雄鸡、或公羊,一只、两只、三只。
那场面是相当骇人的。祭品们被绑住腿,货物一般丢在地上。屠夫抄起一只羊,用扭断脖子一般的力道将脖子向后弯折,露出喉咙。右手持一把反向弯折的刀,毫无保留的的砍进羊的脖子。刀抽出的瞬间,鲜红的血,雾一般喷出来,溅射在女神的石像上。
血雾喷涌之后,屠夫握着羊头,让尸体垂下,然后咔嚓咔嚓两刀,把羊头砍下,让剩下的血淋在地上,然后把头抛在女神像前,尸体仍在一边,继续处理下一个祭品。
那堆在一边的活羊,身子已经被同类的血染红了,脚被紧紧绑住。一个个无望的挣扎着,喉管里发出的声音已经嘶哑了——那仿佛在为自己生命的卑微而愤怒。
之后,屠夫伸出血淋淋的手,来献祭的人递上一卷钱,然后心满意足的离开——每个离开的人的脸上,都有一层薄薄的血雾。
更为隆重的祭品是水牛——黄牛是断断不能的。贡献祭品者,似乎是有相当势力的家庭。神色凝重的男人,胡髯修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的也是在当地少见的西服,他带来一只硕大的水牛。那牛儿都在悠悠的嚼着青草,全然不知自己将临的命运。
负责祭祀的,有一个专门的婆罗门。他带颜色的粉笔在神庙的一旁画出一个带有六角的圆圈图案,然后让牛站在中心。之后一边喂牛吃着草料,一边喃喃自语。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呢?比起莫名其妙的咒语,我更希望他对对牛儿说:“牛儿啊,我知道你也是不情愿啊。但咱们女神就喜欢这个,家庭的愿望也确实很殷切啊,所以你还是要把血液统统献出来。你知道吗?无论愿意与否都要这么做。来来,再吃一口草吧,我特意准备的”。
接着牛似乎安静了许多,一动不动得站在那里,唯嘴巴还在嚼着草。婆罗门继续念咒,我本以为这个过程会很长,于是低头调整相机。就在这时候,一人对我大喝一声,一手把我拉开。我抬头的瞬间,发现正对着我,一个上身赤膊的汉子,手里半人多长的弯刀悬在头顶,已然跨出一步,刀正以凌厉无比的劲头落下。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血已经溅在我脚下不到半寸的地方,转瞬之间,牛头咕噜滚落在地。
我瞬间看清了屠杀是怎样一种情形。牛的头掉在了地上,然而它的眼睛还是睁着的,眼睛在不断往上翻,仿佛在抵抗这永恒的睡眠。舌头吐出来,血从口和鼻里汩汩外流。失了首的身体,前腿跪倒,后腿却还在试图支撑这庞大的躯体,过了十几秒才无力倒地。
实在无法相信,这么大的活物,真的可以一刀斩首。那刀的切口因为肌肉的抽动,迅速卷曲起来——骨头在往外顶,皮肤却向后收紧。断口处的肌肉疯狂扭动着,仿佛一直居住在牛身体里的另一种生物,暴露在阳光下而不知所措的逃逸。腔子里除了疯狂得喷涌出来,一股白气也跟着冒出来,飘散在空气中。
那样的场景,让我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足足有一分钟后,那团不停在动的东西才有了一点死物的模样。牛的眼白彻底翻出来了,舌头死死的垂在地上,身子只有脚在条件反射般的抽动。它死了——它终于死了。
我第一次知道,死,绝无可能是一瞬间的事。
之后,人们用鲜花把牛头装饰起来,奉献给喜悦的女神。
后山的景色很美——让你全然想象不到就在几百米外,一只只的动物依旧在被斩首、放血、扔在一旁。刚刚完成祭祀的人们,带着心愿可以实现的喜悦,在这里逗留一番,欣赏山景,全家郊游一般说说笑笑。时髦的年青人还会在咖啡馆点一些甜品,和爱人窃窃私语——没准在讨论今晚的造人计划?
你要知道,我们是人类,我们以各种各样奇怪的方式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