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过去了就结束了。接受它,不要挣扎。
下午的聚会,我还是觉得不去为好。可是小豆寻死觅活地警告我,要我给她一个相亲的机会。这半年多来沉浸在失恋阴影里的小豆,终于肯大摇大摆迈出自己修建的重围,主动抓住咸鱼翻身的良好时机,面对如此精神可嘉的她,我又无能为力了。去吧。
我坚信只要我拿片叶子把我那苍白苍白的脸盖住,J应该不会那么轻易认出我。这就是我不想去的原因。我怕被人认出来。
刚到下午两点,小豆的电话准时打进来,让我直接去不用等她。好吧。突然发觉自己变得越来越听话了,喜欢让别人牵着鼻子走,懒得想下一步该做什么。
这种场面总是波澜不惊,没有过分疯狂的男男女女,大家彬彬有礼地坐在包厢里,说笑亦或喝酒。我怀疑进错了地方。
我看到了J,我挣扎了好久要不要去跟他打声招呼。最后我败下阵来,我还是无法正常面对他。
J好像更瘦了。当初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身上的夹克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棒球帽压得很低。我一度认为他喜欢一切灰色的东西,因为有种强烈的深沉在他身上。
我坐到一个相对密闭的角落,尽量隐藏自己。我喜欢观察,尤其是到了一个不适合自己的空间。一个女孩在和J说话。我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看到了肢体语言。女孩兴高采烈地高谈阔论,似乎用手舞足蹈来形容更合适。而J,无所谓地半躺在沙发上。还是老样子,我暗自想,他从来不善于聆听别人的话,用冰冷阻隔交流。
我有点同情那个女孩,就像同情当年的自己。
以前的我总喜欢把一切事情复杂化,比如我和J的关系。J是我在酒吧认识的幽灵。我这么说丝毫没有不敬的意思。如果你了解了一个女人的种种疯狂举动,你就能理解我的称呼。这全是因为J,虽然有时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当时坐在吧台前,喝调酒师刚调出来的酒。那酒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好像叫B-52。它的不同之处在于最上层的vodka。调酒师会优雅地将vodka点燃,于是蓝色的火焰于杯上跃动……不是烈性酒,却总是能勾起我一些无聊的想象。我幻想一个男人品尝它时的样子,一定很不谐调。幻想完一切我转过身,无意中真的看见了一个男人正喝着和我手里一样的酒。“他也是B-52么?”我不怀好意地问调酒师。调酒师是老实的男孩,告诉我他的是Cocktail,拥有和B-52一样的色泽,一样的层叠感,只有一点区别,他的Cocktail里面没有伏特加,这是与B-52的唯一区别,因此很难分辨。
他不喜欢蓝色的火焰,那种欲烧唇齿的绝望感。他的Cocktail里永远没有伏特加。而我喜欢。这也是我与J的唯一区别。
很危险的区别。
画面正像倒带机般不停地旋转着,我看见了一个妖冶的女子。她有妩媚的身段,眼影也是我中意的颜色,她的妆很浓却不艳俗。平心而论,喜欢流连酒吧的男人大都曾幻想过与这样一位女子来一场声势不凡的艳遇。
她喝酒的样子很迷人。十指修长,轻划过晶莹的杯体,里面的红色液体仿佛也有了生命,炫耀着极致的诱惑。
她来,是因为J。
她朝J走过去,众人的目光在她身后沉落。
我看到J手里的Cocktail依然有蓝色的荧光,却不是伏特加燃烧时的蓝色火焰。我倔强地把J当成和我一样喜欢B-52的人,像寻找同类般向他走去。
她来到了J的身边,眼神迷离慵懒。轻唤J的名字,J抬起头看她……
“将vodka点燃不是更好么?”我问J。J缓缓地转过头。
她的目光和J交汇,很自然,却很冷。
我看到了J眼里冰冷的目光,找到了他不需要蓝色火焰的理由。
这个女子重复着我在酒吧里的画面,而J,一如既往地沉默。
我总能窥视到自己的懦弱,仿佛梦游一般,这种感觉令人窒息。
这个密闭的角落并不能很好地隐藏什么。就像我曾经分外透彻地了解我和J之间的距离,却总奢望能横跨过去。事实证明我只能跌落。
酒吧里的邂逅只是开端。我一直以为酒吧是个虚伪的容器,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人用来伪装自己的工具。酒精,音乐,呢喃软语……这些都是陷阱,是让人跌进谎言的深渊。可是酒吧自有它的魅力存在,那便是暧昧的发源地。
许多段感情总是以伪善的面貌拉开序幕。我们把自己包装起来,容光焕发地玩弄调情的语言。想让别人靠近自己,这便是目的。
酒吧是个残酷的战场。
可是J当时却称得上一个淡定的看客。他只是在喝酒,不管周围发生了什么,直到我朝他走过去,他看到了我,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中立姿态。
他的淡然却令我茫然。我不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
我开始试着和他交谈。
“将vodka点燃不是更好么?”我问J。J缓缓地转过头。
“在这种地方,人们一边自我慰藉,一边渴望别人的观赏。”我继续说,面对J的沉默。
“给我一杯B-52好么?”他终于开口。
“B-52是只属于女人的酒。”
“就当它是想了解一个人的借口。”
我把B-52给他。蓝色的火焰在跳动。
虽然微弱。
一切仿佛宿命般开始。毫无悬念可言。这符合J一贯淡定的主张。我改变不了。
他与眼前这个妖冶女子,似乎不是我所想的那样。至少他们有着势均力敌的冷峻眼神,那眼神足以杀死一个绝望的人想要生存下去的最后勇气。
他们就这样对峙着。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是谁牵制了谁。
仿佛这只是一场游戏。好像酒吧里的调情。
我很享受这种被掏空的感觉。别误会,我不是看到他们在一起而黯然神伤。还没那么恶俗。我只是想起了我的故事,眼前的一切使我觉得那种绝望感又卷土重来了。
没错,J冰冷的眼神扼杀了我想要生存下去的最后勇气。
我曾经想象J会不会是那个玩“一分钟”语言游戏的高手。我想他哪天会不会像阿飞那样让我看着他的腕表计算时间。一分钟过去了,我们做了一分钟的朋友,这一分钟,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因为它过去了就回不来了。
可这一分钟却很长,有时候并不那么容易过去。
J离开的那天我还在兢兢业业地做着我的白日梦。我习惯白天睡觉,因为我的窗帘颜色很暗,我当时考虑到这个特殊癖好才选了那么一个不起眼的颜色。如今派上了好用场。
我在自己制造的黑夜里就那么睡着,身边的人早已到了天涯海角。
这种事只会发生在傻女人身上。
可她真真切切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好吧,我承认自己是个愚昧无知的人。
我趴在他睡过的床单上,J一向不吝啬的,我希望他能留下点东西给我,哪怕是温度。
可是,什么都没有。
比尸体的温度还冷。
我爬起来去刷牙,牙膏是挤好了的,像往常一样。我突然感到一记耳光朝我飞过来。
我蹲下去,看着镜子里的女人那样肆无忌惮地哭。
J需要很多个“一分钟”的朋友。或许我能找到一个他这样生活的借口。
然后我跑过去,揭发他的借口,那么以后,他就再没有借口这样生活了。
可这没意义。我懒得寻找。
在以后的两个月,我换了窗帘和床单,都是明亮的暖色,即使在夜里也不会感到暗。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换了,不会像那个多愁善感的警察663一样,看到肥皂少了毛巾破了衣服发霉了,就会想是不是你不在身边才会这样。
两个月后,J回来了。
这是我没有预料的状况。
“你去了哪里?”
“......”
这种对话我再熟悉不过了。当J无能为力的时候,他所做的只有沉默。
不是只有现在,只有这一秒,我才会全身发冷地面对J的沉默。很多个时候,在最开始的开端,我就领教过了。
此刻,解释对于我是多余。
有些事解释多了反而会影响正确的抉择。
于是我面对刚回来的J无动于衷。给了他最残酷的回答。
“我需要你”
J终于开口,好像那次在酒吧里,他缓缓转过头向我索要一杯B-52那样。
“好吧”
我真的想这么回答他。真的。我希望。
我那样透彻地了解我和J之间的距离。不只是两个月那么简单。
前一分钟,我还奢望能横跨过去。
可一分钟已经过去了,谁都改变不了。
J在楼下站了很久。
他不是忘记拿钥匙。
而是在路上丢掉了。他以为不会再回来。
他丢掉的,还有以后很长一段路,还有我们的足迹。
我不想把他关在外面很久的。因为我听到冷风呼呼地吹着,好像哭泣。
我重新趴在他睡过的床单上,渴望找些温暖。
我打开窗户,冬天的冷风咆哮着钻进房间里,把温暖都赶走了。
一点温暖都没有留下。
像尸体般寒冷,没有温度。
我以为我睡了过去。
可是却出了门,穿着睡衣。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我让J进门去。他沉默着答应。
又是沉默。我早已习惯。
我想让他留下点温暖给我。我很冷。仅此而已。
第二天,我像J一样,在他还熟睡的时候,一个人去了天涯海角。
终于不再面对他的沉默,这一次,是我沉默着离开。
我想他会习惯的。就像我习惯他那样。
酒吧还是和往常一样,低调华丽,永远有理不清的意短情长。
我坐到J当时的位子上,B-52微弱的蓝光照得人眼睛发涩。然后光线开始模糊,一切仿佛回到最初的时刻。
我倔强地把J当成和我一样喜欢B-52的人,像寻找同类般向他走去。
从这一刻起,就注定了那个距离永远存在,我只能跌落。
可笑的是J一直没有变。
无论我怎么努力地回忆和他相遇时的每个细节。
都是徒劳。
其实了解真相比一直活在幻觉里更痛苦。
我在那间酒吧呆了很久。一个人。直到找不到任何再停留下去的理由。
也许J是想和我走很远的。仅仅在他说需要我的时候。
也许……这只是假设。
这个密闭的角落的确是个避风港,没有人发现我的异常,即使我现在浑身冰冷的坐在这里,看着眼前的J和那个妖冶女子。
或许,我看到的是我自己。是多年后我和J再次相遇时的场景。
就像现在。
我突然有了和J一样冷峻的眼神,只有这样,我才能平静地爱着J,不会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
多年后的重逢其实再平淡不过。感情一旦物是人非,留下的只是空白罢了。
“给我一杯B-52好么?”
“好。”
离开包厢的时候小豆说她马上要开始下一段恋爱。
祝你好运,亲爱的。
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