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岸落霞
1963年夏天搬入郝家疃新建的宿舍。每天晚饭后我常玩一会儿手风琴,最爱拉的曲子是《老人河》。我没有一点音乐细胞,连节拍也搞不准,遑论其他。但我喜欢感受那雄浑深沉的旋律:
You must know something(你必知隐情)
But say nothing(却守口如瓶)
Just keep rolling(只是奔流不停)
沉默不语,奔流不息,一旦暴发,惊天动地:这象征着什么?
场部离潮白河很近,傍晚时分,向西走百十米,就到了上坡的边缘。坐在那里俯看河滩林木雾霭,遥望西天落日云霞,仿佛就听到那首优美的俄罗斯民歌:
我走向峻峭的河岸,
眺望那美丽的家乡。
但眼前的景致很平常,达不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境界,不过对于久居闹市、厌烦尘嚣的我,单是这里的野趣已足以让人心旷神怡,浊虑尽消。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感受宁静的幸福,适于沉思冥想。经过一天的劳动,这样的休息特别舒适,如德国诗人荷尔德林所说:
人,充满劳绩,但还
诗意地安居于大地之上
许多年以后,早已离开林场,我还是不能忘怀在长天大地间独处的时光。有一天晚上,在密云县的度假村,我坐在宾馆外僻静角落的水泥台阶上,看着远方暮色中的群山,似乎近在咫尺,在客房便笺上写了一段话:
“我最喜欢独自面对自然,与山水草木交谈,倾吐内心独白,做哲理性思考。这是精神最大的享受。日落与日出是做好的时光,朝霞和夕阳会给你的思想染上绚丽的色彩。这种宁静的幸福,若在三十多年前,每天傍晚走出房舍,信步西循,即可得到;如今则只能偶一遇之,有的机会还不得不放弃。
自然是人类的子宫,人类的摇篮,又是其归宿即长眠的墓园。它与人类的精神关系又何尝不亲密,人的最初思考是关于自然的,很单纯;后来人类的思想和生活都复杂化了,人对自然的伤害也很厉害,但是任何在浊世受挫受伤的灵魂,还是能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寻得安慰。人的仇恨只会针对人类自身,谁会仇恨大自然呢。破坏生态、杀戮野生动物者,是出于贪婪,而非仇恨。”
一声孤雁的哀鸣惊破思绪,人回到现实,对面的彩云都变成了暗红色,夜有些凉意了。
该回去了,虽然恋恋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