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迟早
我感觉到我正在失去温蒂。
她一动不动的坐着，小手和小脚毫无生气的安静着，眼球几乎没有转动，十几秒才眨一次眼。我看到她的脑袋顶，一根细细的绿线飘忽着扭曲着伸延开来，没尽在前方的屏幕里。
不，不应该这样，怎么会这样。
“宝贝，你要去睡觉了，小孩子是不能睡太晚的。”
“妈妈，维尼就要跟他的朋友们闯过这一关了，让我在看一小会，就一小会。”
“不行，我要生气了。你知道我生气的后果的。”
温蒂撅着嘴，但仍顺从的关掉电视，走回自己的房间，我看到她脑袋上的绿色细线并未消散，它蜿蜒曲折，伸进了我放在沙发上的外套口袋里。
我慌张地拿起外套，掉出了我的手机。
我签了协议的，怎么会这样。
一阵眩晕袭来，我呼吸急促，心慌的无以复加。这是争分夺秒的事，我必须采取行动，我的温蒂，我的宝贝。
我必须保护你。
驱车前往电视塔的路上，我拨通了手机。
“不可能的，瑞秋。”手机另一端传来一个甜美诱人的声音。“我们签了协议，不是么？你享有的是我的承诺，这是无容置疑的承诺，一千多年来我们都是按照这样的规则在这片上帝眷顾的大地编织我们的历史，协议不可能被打破，这是铁律。”
“我亲眼所见。”我声音有些发抖，但却语气坚定。“你以为我半夜冒犯你只是因为我的疑神疑鬼么，大人，你跟人类打交道如此之久，你肯定知道人类母亲为了孩子什么都做的出来。今天你必须要见我。”
手机那端沉默了，像是咀嚼消解着我的勇气。
“别紧张，亲爱的瑞秋，我在办公室等你。”
阿加莎的办公室在101层，能够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她伫立在落地窗旁，蓝色的绸缎礼服勾勒着她曼妙的身材，深棕色的皮肤闪耀着巧克力般的丝滑光泽。
“快看啊，瑞秋，你的业绩非常棒。”阿加莎头也不回的对我说。“你的片区覆盖率已经超过了九成，你只不过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这远远超过了其他代理人，你有独特的天赋，瑞秋，你必须升任集团公司市场总监，你的才华应该得到更大的舞台。”
我踟蹰着，面对着这样一个小我十几岁的美艳女子，我的手心全是汗。“阿加莎大人，您知道，我不是来跟你谈这个的。”
“索尔是个白痴。”
“嗯？”
“我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跟他签协议，在你面前，索尔简直是一只蜥蜴，慢慢吞吞，臭气环绕。”阿加莎回头看着我，吊灯的光线小心翼翼地铺洒在她精致的脸上，高耸的鼻梁的阴影，轻轻遮住半只眼睛。
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快坐下，我亲爱的瑞秋。”阿加莎优雅的指了指沙发，接着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向酒架。“不可否认，索尔他很帅，床上功夫也不错，我一定是受到了人类躯体荷尔蒙的影响。不过好在我运气不错，很高兴遇到了你。”
她弯下腰，递给我一杯猩红色的酒，我不敢看她的脸，目光下移她性感的乳房曲线毕现，我有些惶恐起来。
“我，我可以胜任我的工作，我很擅长在恰当的时机说服董事会，阿加莎大人，请你放过我的温蒂。”
“你要相信我，瑞秋。我们有协议在。”阿加莎紧挨着我坐下来，麓皮沙发独特的质感将我们轻轻的向一起聚拢，我的恐惧腾升起来，勇气荡然无存，我开始后悔来办公室找她。
“我们谈论的一直是你的事，一直是你的温蒂。”她离我如此之近，我尽全力将视线离开她的眼睛。细密的汗水还是渗出额头，暴露了我的害怕。
我真没用。
“你要明白，资源如此稀缺，饿肚子的不只有我，而现在，我们是共同体，我会保护你。我需要周围三个州的片区也覆盖上咱们的节目，黄金时段，周一到周五晚上，周末全天。孩子们一到家就会打开电视，然后绽放出开心的笑容。这样，阿瑞斯之流就没辙了，孩子们永远不会受到伤害。瑞秋，你在做一件好事，你在让他们远离流血和病痛。而我得到了力量就能够保护你，保护你的温蒂，我会查出对温蒂灵魂下手的那个混蛋，然后我会把它从这个州踢出去。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三个州，你明白了么？瑞秋？三个州，要加紧。”
“我会做到的。你要把她踢出去。”
我不知道为何阿加莎在提到吸取温蒂灵魂的神时用了“它”，而我用了“她”。也许这就是人类的第六感，这种能力是神也不具有的，也许是因为她们太过强大，不屑于罢了。
我狼狈的逃似的离开阿加莎的办公室，我答应了什么？三个州！那意味着将尽500万的适龄儿童，500万个温蒂。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我努力的控制着自己握紧方向盘，然而双手还是一阵阵的颤抖。
三个月，她已经从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妪变成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妙人，然而她还要三个州！贪得无厌！贪得无厌！
但是索尔会出局，集团市场总监的位置将是我的，我可以送温蒂去最好的学校学习艺术，她可以成立她的个人时尚品牌，她可以出没在巴黎最时尚的秀场，运气好一点的话，她可能会成为一个明星，拍拍爆米花电影，弄出点绯闻什么的，会有无数小男生把她的照片贴在自己的床头…
我笑出了声，我的温蒂，我的宝贝，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你将会逃出她们的魔爪，没有什么能伤害你，你将会获得幸福。
我给你的幸福。
右轮突然打滑，我猛踩刹车，汽车抖了一下，发泄般的嘶吼起来，后轮失去了抓地力，我感到一切开始旋转。我用尽力气抓紧换档杆，强行降档控制了车速，汽车哼唧了几声歪歪扭扭的卡到路边的排水沟中。
我大声哭了起来，恐惧如潮水般的淹没我。我很害怕阿加莎，很害怕很害怕。然而这一切已经开始了，在我在中餐馆中与对面的老妪签订协议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我没法回头。
温蒂，你知道吗，阿加莎承诺能给予你的，凭我自己我给不了。
该死！我是个无能的妈妈。但一切本该不是这样的。我记得怀孕的时候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听胎心时候那种幸福的感受，我不知道为甚么一切变成这样，我没做错什么，但我的温蒂却连个完整的家庭都没有。
我哭累了，我很奇怪自己居然还能够哭的出来，我总觉得泪水在那黑暗的一年中已经流干了。我擦掉泪痕，深呼吸，扭动钥匙点火。
车子毫无反应。
夜已深，我在一条不怎么看得到车的三级公路，倒霉透了。幸亏我请了临时保姆照顾温蒂，我是不是该给她打个电话，说妈妈晚点回家？
正在我踟蹰间，有人轻轻敲了敲完的车窗，我摇下半扇窗户，谨慎地盯着来人，一个老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胡须也精心修过，看起来是一个老绅士。
“我的女士，看起来像是电瓶没电了。刚刚我看到你的车转了一个漂亮的圆圈，我想你可能遇到麻烦了。”
“谢谢，可能是电瓶故障，糟糕的一天，不是么？倒霉事总喜欢接二连三。我打救援电话好了，这帮吸血鬼就等着你打电话求他们，然后给他们付钱。”
“慢着，女士，我看看。”
不等我回话，老头走到引擎前，我紧张不已，确认车门锁死，然后紧紧盯着他。
他抬起手像是轻抚引擎盖，一阵蓝色的眩光闪过，车子发动了起来。
我瞪大了眼睛，老人拉开了车门，坐了进来。
“我锁，锁了…”
“你可以叫我蓝色医生。”他伸出一根手指，蓝色的电弧组成了“hello”的字样。
“一点小把戏，但人们就爱把戏，不是么？人们往往忽视了电弧本身，这蓝色的纯净的小东西，净化一切，也能驱动一切，虽然有一点点痛苦，但它能还给你纯净的，如刚诞生般的，灵魂。”
“你在说什么？”我惊恐的看着他的手指。“你想做什么？”
“不用恐惧，女士，这蓝色的电弧本就存在于天地间。哦，我忘了，人类已经不在注目天地间了，他们在屏幕前笑，在屏幕前哭，在屏幕前排泄，在屏幕前自慰。人类消遣了自己的生命，可是得到了什么呢？”
蓝色医生看着我，他的瞳孔散发出幽幽的蓝光。“我给予他们意义，生存的意义。但人类已经忘记了，他们需要净化。”
我被吓住了，“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一直在聊你的小温蒂，她的灵魂已经开始消逝了，不是么？她需要净化。”
蓝色医生笑着看着我，他脸上的皱纹显出一种奇异的光晕，“当然，你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遇到蓝色医生的三天后，我得到了那把钥匙。
“这把钥匙只容许你一人进入封印，你确定要这么做么？坦白说，我不太确定你还能走出来。”蓝色医生把一个桃木小盒递给了我。
我打开盒子，拿出那把铜钥匙放入手心，钥匙散发出一阵光芒，消融在我手心里。
“我不确定，但我必须这么做。我不能依赖你们。”
“好，要怎么做是你的事。我关心的是你带到口讯，然后把一个州留给我。然后我净化你的小温蒂，就是这么简单。”
“我会做到。”
蓝色医生笑了一下，带着电弧消失了。
神祗大战，遭殃的一定是人间。我强压住内心的怒火，驱车前往市中心装修最为考究的日料屋，秋山美砂在等我。
一个留着齐刘海的女孩坐在榻榻米上，她皮肤白皙，画着夸张的眼影。
“柰，你知道吗？人类灵魂的消逝速度是秒速五厘米……”
“你他妈给我闭嘴！”我握紧拳头，她的眼影闪现出蔑视的金色。
“温蒂的母亲？”秋山美砂咯咯的笑起来。“维尼小熊？妈妈抱抱～”
秋山美砂变成了一只卡通棕熊，她笑的前仰后翻，“你们都要看我！你们都要爱我！”
我把一只叉子握在了手心。
“电视早都过时了，动漫才是未来，你造吗你造吗？哈哈哈，来来来，小温蒂。”
“你他妈的给我离她远点！”
“咯咯咯”秋山美砂笑的更开心了。“你背后的阿加莎可怕好可怕，哈哈哈…”
毫无征兆的，阿加莎出现在餐桌的另一边，“瑞秋，听我说，事情有点棘手。”
我瞪着她，“你的承诺呢？”
“问题远比预想的要复杂。相信我，我的震惊程度跟你是一样的，我也是刚刚搞清这里的状况，简单的说，坐在你对面的秋山美砂，和我其实是一体的，我的意思是她并不是我，我无法控制她的行为，我们不是从属关系，但我们的本源是一体的。”
“我知道，你们都是美杜莎，从上古时期就开始，吸引着人们目不转睛的盯着你，等灵魂被吸光后就变成石头。”我恶狠狠的盯着她。
秋山美砂终于不笑了，她把苍白的脸扭向阿加莎，“这就是你的方式？人类代理人？”
阿加莎怒气冲冲的看了秋山美砂一眼，接着对我说道，“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并没有强迫谁，不管我是美杜莎还是现在的阿加莎，我吸引了他们，他们沉迷于我，我从未威胁或者强迫他们做任何事。”
“我知道，灵魂的交易必须由人类自愿才可以。”
“瑞秋。”阿加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你相信我，这个复杂的情况我们会妥善处理的，秋山美砂会离开温蒂，但不是今天，明白么？她会离开。眼下我们有更重要的问题要讨论…”
“住嘴吧，你们两个混蛋。”
阿加莎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秋山美砂冷笑一声，“你看，人类就是如此浅薄，她才见了奥丁两次就敢忤逆你了，她觉得奥丁可以做她的新主人了，哈哈哈…”
阿加莎眼中出现了一丝怒火，但她仍克制着。“瑞秋，我们现在讨论的事情很严肃，你跟奥丁签了协议，从奥丁那拿到一把钥匙，对吧？可你知道么，利维坦是非常非常古老可怕的怪物，它不但吃神，同样会吃人类，你拿这个威胁我，等于威胁全人类，你的温蒂也会被吃掉的。”
阿加莎尽可能的让自己看起来循循善诱，而秋山美砂已经开始露出她的尖牙。
“瑞秋，我很喜欢你，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到这么难堪的境地，你要知道，虽然你跟奥丁签了协议，拿了钥匙，但我们依然可以杀死你。哪怕你现在立即释放利维坦—况且还不一定成功，因为人类能掌握的钥匙开口非常小，不足以让一个强大的怪兽获得自由。而且就算你杀死了我们两个，但你要明白，美杜莎已经分化成各种神祗，综艺节目，动漫游戏，真人秀，甚至体育频道—凡是能牢牢吸引眼球的都有美杜莎的身影，你无法把我们赶尽杀绝。”
阿加莎眼中闪现出波光粼粼的灰色光泽，“这意味着，你的温蒂始终在我们的嘴边。”
“交出钥匙。”秋山美砂不耐烦起来，“放过温蒂，但是让你死的卡哇伊。”
阿加莎这次对秋山美砂的动作没有任何排斥，看来她很赞同。“奥丁力量已经很弱小了，你跟他签了协议他也无法保护你…”
“我没有跟他签协议。”
两位神祗同时一惊，“你说什么？”
“跟你签协议已经足够我后悔了，这样后悔的事我还要再做一次么？”我用手捏起一片生鱼片扔进嘴里。“我没有跟奥丁签协议，我干了他。”
阿加莎眼睛瞪的浑圆，我看到小蛇在瞳仁中游动。
“你，你做了什么？”
“我干了他，榨干了他一晚的体力。现在我的体内正在孕育一个半人半神，当时砍掉你头的那个半神叫什么？帕尔修斯？嗯，我觉得海格力斯更帅气一点，我希望我体内这小子将来砍你头的时候，也会肌肉暴起，令人看了血脉喷张。”
秋山美砂脸扭曲了起来，尖牙刺破了下嘴唇流出了紫色的血。“你必须现在死，马上死！不能死的卡哇伊！你要痛苦的嚎叫！你体内的不管是帕尔修斯还是海格力斯都跟你去死！去死！去死！”
她跳到桌子上，张开大嘴，像一把黑色的带着锯齿的伞在我头顶铺开。
“慢着，等她说完。”阿加莎发动神力，头发把球山美砂的嘴牢牢缠住。
“你知道告诉我们你会死的，你还是无法保护你的温蒂，半人半神需要在你体内孕育，你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你会被我们杀死的，你为什么告诉我们你以后才能拥有的对抗我们的武器？你为什么不藏匿起来直到你生出你的海格力斯？”
“因为你们找不到我，你们就会去找温蒂。”
阿加莎悲怜的看着我，“可是你要死了，你为温蒂付出了一切。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在你死后我不去攫取温蒂的灵魂，可是我不能保证其他的美杜莎也能做到这一点。我不是最强大的，我无法控制她们。对不起，瑞秋。”
阿加莎的头发跳动起来，放开了秋山美砂，伸向了我的脸。
“我从奥丁那拿到的不是关押利维坦的牢笼的钥匙。”
阿加莎的头发停留在空中，她瞪着我的手心。
古老的黄铜钥匙闪着轻微的光。
“跟我交媾时我偷了奥丁的蓝色电弧，最终换来了这个钥匙和符咒，除非我自愿放弃符咒，否则在我生命受到威胁的瞬间，我会拿着这个钥匙进入它对应的牢笼。最终，我也会拿着这个钥匙离开它的牢笼。你们的余生只有一件事了，保护我的生命，并且把我的消息不断放出去。否则你们都得活在永恒的折磨之中，远比人类凄惨。”
秋山美砂呲着牙，“你脑子已经坏掉啦，你疯掉啦。”
阿加莎猛一甩头，把秋山美砂扇出老远。秋山美砂被阿加莎的神力摄服，却见阿加莎浑身颤抖。
“这，这钥匙难道是？”
“是的，关押路西法的牢笼。”
我伸出手揪着阿加莎的头发把她精致的脸拉到我的面前，她瞳仁中的小蛇在瑟瑟发抖。“我来告诉你会发生什么事，我会干了路西法，像干奥丁一样的干了他，然后我会怀着一个拿非力人回到人间，堕天使的孩子，你们没有人能伤的了他，即使他还在我腹中。而最终你们都会成为他的玩物，死亡才是你们最好的解脱。”
我毫无恐惧的瞪着阿加莎的眼睛，“在你活着的岁月里，你他妈的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后悔认识了我。”我使出浑身力气，揪掉了她一大撮头发。
阿加莎惨叫一声，向后躲开我，甚至躲开了桌子。“你疯了你疯了你疯了，你居然要去跟魔鬼上床，你疯了！啊啊啊啊啊！”
秋山美砂面容呆滞，“纳尼？这一点都不卡哇伊……你与魔鬼的羁绊…这就是你的忍道么……”
“给我闭嘴！滚！滚！滚！”阿加莎冲着秋山美砂疯狂的嘶吼着，我咬着牙忍受着尖利的噪音充满这个料理屋。秋山美砂的双目一片白，她昏过去了。
“这个是终极威慑？对吧？你更希望的是生出一个善良的海格力斯陪伴你的小温蒂健康快乐的长大，保护她不受古老神祗的骚扰，拥有完整明媚的灵魂？”阿加莎发泄完了，喘着粗气，扶着桌子。
我笑了，“身为母亲，还有比这更大的心愿了么？”
“我知道了。 ”阿加莎伸手抓起了失去意识的秋山美砂。“瑞秋，还是很高兴遇见你。”
毫无征兆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人。
我瘫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半天才缓过神来。我扫视了桌上的精致料理，没有胃口但我还是坚持把桌上的食物往嘴里塞。神祗们全知全能，她们的生命永恒漫长，漫长到她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一点。
渺小的人类母亲为了孩子，什么都做的出来。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