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梅子,是我刚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刚跨进这个陌生的校园。
那时的我懵懂单纯,犹如四月间一枚青涩的梅子;那时的我初来乍到,身分外地寂寞,心分外地孤独。
但我想,寂寞孤独的不止我一人吧?
于是,大家忙着互相认识;于是,我和班里同学慢慢熟悉起来。
班里有一个爽朗热情的佩佩同学,有一次,坐我旁边,说要介绍个老乡给我认识,她同宿舍的,我笑笑,不置可否。我不是个热情的人,但对于别人的热情,我也不好拒绝。
此后不久,我们两个中文班在一个大教室上公共课,老师正在讲台上不温不火地讲着马克思主义哲学,我一边做着笔记一边努力理解着何为“哲学”,云里雾里之时,一张纸条传到了我的手里,白纸黑字地写着:我叫梅子,你好!我们是老乡哟。工整娟秀的字迹后面还画了个萌萌的微笑表情图,仿佛显示着它主人的俏皮与可爱。
我有些诧异,我前面的佩佩同学朝我挤眉弄眼,并用手指指了她前面的一位女生,我霎时明白过来,她就是佩佩的舍友,我的老乡。哦,原来她叫梅子。
我立马回过去,依照她的格式:你好,我叫瘦子,我们真的是老乡吗?我歪歪扭扭的字迹后面,有个大大的问号。
佩佩同学在中间刚好当了我们的信使。我把纸条传给她,她再传给梅子。
“哦,原来你叫瘦子,那我就叫胖纸,我们不是蒸(真)的老乡,我们是煮的老乡。”依旧工整娟秀的字迹后面三两笔勾画了个龇牙咧嘴,双眉笑成了倒八字的图图,眉眼之间仿佛透露着它主人的机智、诙谐和喜悦。
一来二往,我们悄悄地进行着一场独特的聊天模式,用笔在纸上谈天说地。我们“笔聊”的内容挺庞杂,从家乡的风土人情聊到各自的上学经历,有时竟能聊到某个高中同学我们都认识,因为他是从我这个镇这个班转到她那个镇那个班,我们感叹着天地如此之大又如此之小,在大大的空间上衬托着小小的缘分。
直到下课铃响,我们才停止了“笔聊”,我才第一次觉得,无趣的哲学课堂也是这般美好。
走到教室外面的过道上,佩佩同学喊住了我。在她的旁边,站着一个女孩,个子不高,扎着马尾,脸色圆润光洁,一双眼睛,黑亮灵动,着一身洗得微微发白的牛仔衣裤,站在九月的暖阳之下,面带微笑,清纯青春,我知道她就是梅子。
“老乡,你好!”语调上扬,声音清脆,梅子笑着。
“你好,梅子!”我声音发窘,脸色发红,一下子失去了刚才“笔聊”时在纸上的腾转挪移,游刃有余。
“那我们就算认识了,以后路上碰见了,可不许装作不认识哦!”
“不会…不会”我喃喃地说,总觉得有些口拙舌笨。
“那好吧,瘦子,再见咧!”说完,梅子拉着佩佩同学的手,风似地离去了,留下了一路笑声。
此后,我和梅子在路上又遇到了几次,点头,微笑,聊着,离去。梅子一如既往的清纯青春,俏皮热情。
不久,大二大三的学长又组织了同乡会,我们二十几个异乡人在学校旁的一个小餐馆里相聚,时而普通话时而乡音夹杂,做着礼貌性的自我介绍。梅子坐我旁边,一身天蓝色衣裙,温婉文静,和平日的俏皮热情大为不同,我们乡音最近,在所有人当中都觉得对方更亲切些。
聚会时间不长,我们又流星般地散去,在饭馆门口,梅子突然邀我到街上逛逛,我表面故作平静,内心却有种突如其来的慌乱的喜悦。
十八岁了,没有单独和女孩一起走过,只是我能胜任这个工作吗?
我们默默地走在街上,一时不知怎么开口,我的眼神无处安放,一会儿盯着脚尖,一会儿望望天边的云彩,就是不敢正眼瞅梅子一眼,我恨自己的木讷和胆怯。
清风拂面,我感觉身旁的梅子有些轻舞飞扬。
梅子突然笑起来,突兀地来一句:“你这么瘦,万一被风吹跑了,我到哪里去找你呀?”
调侃的话语里我又感受到了梅子的俏皮和热情。
我的心情松弛起来,基本上能跟上梅子话语的速度和节拍了,那天我们说了很多的话,走了很长的路,不过很多的话我都忘记了,只记得那句“你这么瘦,万一被风吹跑了,我到哪里去找你呀?”
时光如水,流逝无痕,转眼间,双十一到了,这个日子现在很好记,可在那时却是个普通的日子。可对于我来说,因为它是梅子的生日,它也就显得不普通了。可是我却并不知道它是梅子的生日,我没有主动问,梅子也没有主动说,还是傍晚时,梅子打电话给我,说是她的生日,希望我能参加。我受宠若惊,求之不得,可我并不知道准备怎样的礼物。
梅子一般叫我瘦子,有时也叫老乡。
我一直叫她梅子。
我该送给梅子怎样的礼物呢?我还从没送给过女孩子礼物呢!
颇费思量,我买了个生日蛋糕,在书店挑了本精美的《爱眉小札》,本想在书的扉页上郑重地写上“祝你生日快乐!”,可我却仿佛不受控制似的在扉页上写下:假如哪一天我被风吹跑了,希望你能找到我!并用红色的笔在“爱眉”二字下画了两道鲜红的杠杠。
我的心很忐忑。
等我赶到梅子过生日的地方时,包间里一片喧闹,包间装扮得很温馨,桌子上摆着一个大大的蛋糕。梅子请了佩佩几个舍友,我走进去,梅子热情地说:“就等你咧,老乡!”
“梅子,生日快乐!”
我把礼物递给梅子,梅子一边道谢,一边说我太破费。
大家先吃饭,再吃蛋糕,我们唱着生日歌,祝梅子生日快乐,蛋糕实在太多,全都被互相涂在脸上,头发上,梅子因为是寿星,脸上被涂得最多,像京剧中的花脸。我不太敢去涂别人,更不敢去涂梅子,每次蛋糕来袭时,我总是竭力躲避,结果被梅子逮到一次,涂了我满头满脸都是,梅子就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闹着笑着,时间不早,宴会散去,我抢着把帐结了,梅子拗不过我,只得依我,其他人都好像商量好似的一哄而散,只剩下我和梅子落在最后。
外面的天有些凉,我和梅子并肩走在校门口,一卖玫瑰的小女孩走到我的面前。
“哥哥,买束花吧!”
我一下子脸红起来,感觉手脚无措。
“大哥哥,买一束吧!”我摇头。
“就买一束吧!”我还是摇头。
“买一束吧,送给这位漂亮的姐姐!”
我心动了,瞅瞅旁边的梅子,梅子的脸确像梅子,在夜色的掩护下,还是红得娇艳欲滴。
我终是买了一枝。
我把玫瑰花握在手里,像拿着块火炭,不知怎么办好。我的脸愈发红着,红得发烫,我感觉呼吸都灼热起来。
我和梅子都无话,不是无话,是觉得不知怎么说,我想我们都有些慌乱,我们只得往前走,走到梅子的宿舍楼前,我鼓起勇气,把花塞到梅子手里,梅子的手往后缩着。
“送给你!”
“不要。”
“拿着!”
“不行呀”
我又急又羞,把花硬塞到梅子的手里,梅子红着脸,低着头,拿着花向宿舍楼急趋而去。看梅子接了花,我的心安稳了,感觉第一次给女孩送花,不像戏文里的浪漫,反而有种做贼似的惊惶。
第二日,梅子打电话给我,说他已在男生宿舍楼下等我,我跑到宿舍楼下一看,梅子已站在那,手里提着一包东西。
梅子把东西塞给我,我推脱着。
梅子又塞给我,我又推脱着。
宿舍楼下,人来人往,梅子有点急,往我胸前一放,就逃也似的走了。
我回到宿舍一看,是件米黄色的外套,颜色鲜艳,样式简洁,穿上,大小合身。
从此,我整天把它穿在身上,不为别的,因为它是梅子送的。
我的心仿佛住着只蜜蜂,有着嗡嗡的喜悦和甜蜜。
可是梅子每次见我,依旧是老乡老乡的叫着。
我仍旧叫她梅子,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亲爱的”。
可是,可是……梅子真的不懂我的心思吗?
十二月的天,寒流说来就来,整个校园都浸在寒气里。
转眼间,元旦到了,我打电话邀梅子出来逛逛,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约梅子,许是每逢佳节,分外孤独和思念的缘故吧。梅子在电话那头沉默不语,虽然隔着长长的电话线,可我仍然觉察到了梅子语气的淡漠,在我再三的相邀下,梅子终是出来了,我和梅子站在树下,树高大茂盛,笼罩出一片阴冷。
“梅子,我们去走走吧?”
梅子脸上毫无表情,缄默着,摇摇头,我察觉到了梅子和以往的不同,此刻的梅子不俏皮热情也不温婉文静,有的只是一副生人勿近,拒人千里之外的冷。
突然间,我觉得元旦的夜更冷了,身体有点不由自主地颤抖,我觉得梅子和我之间已竖起了一堵高高的墙,我不知道该怎样继续开口,只得说:
“外面冷,你回去吧。”
梅子毫不犹疑地,掉头就走。
一阵风吹来,有种刺骨的寒,梅子的背影被灯光拉得老长老长,却又远去的坚定决绝,我耳旁又响起梅子的话:你这么瘦,万一被风吹跑了,我到哪里去找你呀!
可现在被风吹跑的是你呀,梅子。你叫我到哪里去找你呢,虽然我们近在咫尺,可是我知道我与你的距离已遥不可及。
回到宿舍,空无一人,我木然地坐在椅子上,身子抖得厉害,眼中含着泪水,无声地抽噎起来。
这就是喜欢吗?这就是失恋吗?
第二天,佩佩转给我一封信,是梅子的。梅子在信上说,她明白我的心思,她只把我当老乡,当普通的朋友,请我别误会。送我衣服,只是不好让我付生日的饭钱,谁知却让我误会更深。在信的末尾,梅子抄录了志摩的《偶然》送我: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惊讶,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最好你忘掉”,我怎能忘掉,心湖的涟漪,要过很久才会平静吧。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也许是我多想了,就那么一厢情愿地陷下去,可是…可是梅子的俏皮热情、温婉可爱都是假的吗?
只是此后我和梅子很少相遇,仿佛都有默契似的小心翼翼地避开对方,直到毕业,云聚云散,天各一方。
只是每当梅子黄时,我心中总会涌起惆怅,总会想起那红着脸的梅子,总会幻想着能偶遇梅子,再听梅子亲切地叫声:
“你好,老乡…”
作者简介
楚歌,一介书生,爱发点小呆,爱写点小文,在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若干,办过校刊,当过小编,到了容颜很苍老,笑容还年轻的年纪,不过对文字的热爱依旧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