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了小皇帝的孩子,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我只当他是小孩子,也忘了他早已长大了,已经是个男人了。他也总是缠着我行过周公之礼,怀孕根本是避无可避。
他依旧记得自己当初的承诺,要封我为妃,到底是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因此我目前只是嫔,我的父亲因着我的缘故,在朝中的地位也连连高升。他依旧一脸认真地说,等生了孩子,不论男女,我都必定是妃。
我觉得有些好笑,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
他见我落泪,又惊又怕,忙来哄我,我只是说,我太高兴了,喜极而泣。
他拭去了我的泪,眼里盛满了心疼之色,道,“我只爱你一人,以后有你高兴的呢,何苦流泪,倒伤了身子。”
他说着俯下身飞快的亲了我的脸颊一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红着脸笑了。
原先他总是一脸严肃,我还以为他如此少年老成,熟悉之后,他再也不复原先眉头紧锁的模样,弄鬼掉猴的,让人又爱又恨。
我笑骂一句,心也因此渐渐的暖起来了。
我竟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我一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看来,是时候找回丢失的自己了。
我思来想去,写好一封密信,仔细封好后趁着母亲入宫探望,交与了她。
“将此信发给父亲,若他照做,可助我登上后位,保沈氏一族无限荣耀,切记不可假手于人。”
母亲没有多问,只是收好,对我神色淡淡,“娘娘做的很好,为皇上生个皇子罢。若此胎是个公主,继续怀孕,直至生下皇子,如此,才名正言顺。”
“女儿知道了。”我乖巧应答,掩去了嘲讽之色。
母亲离去后不久,流苏便来了。
她低眉顺眼的立在那,手里抱着一副画卷。我看着她,神情冷漠。
“……皇后娘娘说,愿瑜嫔娘娘好生修养,注意身子。”
我淡淡应声,便打发小桃送她出去,她犹豫半天,道,“这,这是娘娘为了给您祈福,熬了一夜跪在佛前给您画的!”
所以?我半笑不笑,懒懒道:“那便多谢皇后娘娘抬爱了。”
流苏气结,半晌说不出话,只好告退。
我拿起画卷。依旧是我的画像,慈眉善目,眉眼带笑,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我气得一把将画扔了出去,小桃惊叫了一声。周围侍奉的宫女也都跪了下来。
“都滚出去!”我只觉怒火攻心,眼前阵阵发黑,刚站起来,就觉得腿脚虚软,险些跌倒,小桃疾步上前扶住了我,我才不至于倒下去。
挥退众人,小桃扶我坐下,眼含泪光:“娘娘,你这是何苦?”
我沉默,想起被我珍藏在匣子里的画作,只觉心酸,声音也哽咽起来:“小桃,她当真只把我看做寻常朋友……是我痴心妄想,不知廉耻……”
“别说了,娘娘,别说了!”小桃哭了起来,“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啊……”
是了,我怎能忘了,我是个有孕之人。
“我才不是只会哭哭啼啼之人。”我恢复了平静,轻轻握住小桃的手,“你也别哭了。”
看着小桃逐渐止住了眼泪,我这才意识到,我平时究竟有多糊涂,忽视了很多爱我的人。
“重新梳妆一番,带上冰糖燕窝,我们去找皇上吧,看了一上午的折子,还不到用午膳的时候,想必此刻也饿了。”我微微笑道。
临出门前,我将玉镯摘下来了,迟疑半天,收在了匣中。终究是舍不得扔掉,留个念想罢了。
——
小皇帝对我的到来很是意外,半是欣喜半是惊讶的几口就吃完了冰糖燕窝,闷闷道,“还是你好。”
我心下了然,只是笑笑。后宫之众本就祥和,自我解决了芪贵人后,更甚以往,大家今日举办诗会,明日一起扎风筝,活的肆意快乐,当然很少有人来对小皇帝使出这些手段。
我托腮,状似无意道,“如今皇后好大的威风,听说前阵子她寻来一件珍稀宝物,想来也是丞相在前朝的缘故,当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皱起眉头。
那件珍稀宝物,正是前段日子她为了我的寿辰寻来的。这件事是我从安插到她身旁的宫女得知的。两个月后,便是我的寿辰了。
但是自从半月前,蛮夷来犯,边陲重地的战火已然爆发。国库吃紧,一时间人人自危。皇后已经费心寻了大半年,此刻无法放弃了。
看着他逐渐变得不悦的神色,我又说起了最近时常感觉孩子在踢我,他的注意力又全放在了孩子上,脸上全是父爱的光辉。
这种不满,已经积压在了他心里,如果我父亲行动够快,总有一日,雪上加霜,大雪会覆盖这个世界。
——
太阳晃晃悠悠的升起落下,转眼间已到了秋末,微凉的风吹得我骨头缝都是冷的,小桃早早备好了汤婆子,我双手捧着,冷眼看着世事变化。
寿辰到来之前,我提早回绝了皇后,叫她不必送那宝物给我了。她来找过我许多次,我始终恭敬疏离,她也沉寂了好久。
有关前朝,我只能叹一句姜还是老的辣,父亲读了我的密信后一直蛰伏,暗中拉拢前朝众臣,收集丞相这些年来犯的错误证据——人一旦身居高位久了,底下的错综复杂加上下属的刻意欺瞒,自然看不见那些肮脏了,自身再兢兢业业一心为民,也不可能完全清白。当然再加上父亲神不知鬼不觉的栽赃陷害,皇帝早已对丞相不满已久。
前些年皇帝年幼,少不更事,丞相插手许多政事,尚且说得过去,如今皇帝已长大,有了自己的想法,并且我不时还会在他看折子的时候发出一些感慨,丞相的权力慢慢被架空,第一场冬雪到来,我想,就可以收网了。
御花园的花都已经凋落,融于泥土。
立冬那天,我生产了,诞下一个小皇子,取名明德,皇帝高兴得结结巴巴,他握着我的手,一会儿说辛苦我了,一会儿又去看看孩子,我感觉很疲累,仍是对皇后关心的目光视而不见。
三天后,我被封为贤妃。
册封礼当天,我跪下行礼,听见皇后幽幽的叹息。
皇后的画仍是每天一副,雷打不动的送来我的宫中。画中的我眉目如画,或笑或嗔,鲜活灵动。
小桃与我说,一个匣子已经装不下了。我沉思了一会儿,让她再备下更大的匣子,上了锁的。
冬至,丞相已如同被蚂蚁啃空了内里的木头,被我父亲与其他大臣联合举报造反,于偏院的库房中搜查出兵器甲胄,再加上各种污水,丞相革职,入狱。
皇后日日跪在养心殿外,不进水米,三天后,丞相因“意外”死在了牢里,皇后昏迷,两天后醒来,于冷宫之中。
皇帝当真是长大了,手段雷厉风行,颇有当年先帝的风范。
皇后入了冷宫那日,我偷偷在外面站了许久,看她苍白着一张脸,憔悴恍惚,再不复往日风情。
我没敢进去。
半年后,我又有喜了,被提至贵妃。短短两年间,我从嫔到了贵妃,朝中也有大臣发出抗议,但我父亲连连高升,如今已是从一品都察院左都御史,皇帝也如他所说,只爱我一人,因此我晋升之路可谓是安稳顺遂。
我时不时会偷偷去看皇后,哦,如今她已不能被称之为皇后了,应该称为长孙氏——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当年纯真无暇的笑容了。她每日诵经礼佛,眼中没了光彩。
奇怪的是,我并不感到快乐。我看到她难过,我也十分难过。
摇摇晃晃又是两年过去了,我又生了一个皇子,名康顺,他一生下来就爱笑。后位空悬,不管是皇帝还是前朝都属意我做皇后,不知怎的,我迟迟没有答应。
初夏,雨水连绵不绝,长孙氏病倒了。
她突然高烧不退,汤药下去,丁点都不见效。太医无计可施。我大怒,也无计可施。
在天意之下,我这份暴怒不过是以头抢地尔,不值一提。
她病的越来越厉害,神情恍惚。
持续了近半个月,在一个午后,她突然清明过来,叫流苏请我过去。我慌忙的来不及梳妆就跑了过去。
她躺在床上,面如枯槁,一双眸子却亮的惊人。
我垂下头不忍再看,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滑落,我怎么也无法控制住。我第一次距离她那么近,她却成了这副模样。
“如画……我想知道,你为何……这么多年都对我不理不睬?我可有做错什么?”
做错什么?我反复咀嚼着这些,哭笑不得,“你可知,我怕极了,我一开口全是藏无可藏的思念?”
她有些吃惊,张了张嘴,不知作何言语。
我索性不管不顾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对皇后娘娘的心动始于何时呢?我也记不清了,大概是一见钟情吧……初见你,我就想,世间竟会有这样好看的女子,她一点也不像其他人那种俗套,她亲手给我画像,她送我玉镯,她带我去看儿时的玩乐,她让我看到原来……”
我忍不住哽咽,“原来……无忧无虑的美好人生是这样的……你就像一束光……可是,你只把我当做寻常朋友,我这肮脏心思,怎么能让你知道?”
“我从进宫开始,就是冲着后位去的。从小,就无人爱我,我不过是小妾生的孩子,我额娘只把我当做可以给沈氏带来荣光的工具,我爹薄情寡义,他只爱权力钱财,从我有记忆起,就是无休止的读书练习,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不过是个工具罢了。”
眼泪模糊了视线,我这一生的眼泪仿佛都在此刻爆发。我把自己剥了个精光,在爱的人面前露出自己最脆弱的命门。
一双微凉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我向她看去,她笑盈盈的,眼睛里盛满了光亮。
“你为何不早些与我说?初见你时,我亦为之倾倒……第二天,我怎么也睡不着,眼前总是你的样子,早早的,我就着了魔似的去找你,可你对我恭谨疏离……”
她咳嗽了起来,“你的野心我看得出来,你面上清冷,眼里却火热,皇帝很好,足以与你相配……”
她说不下去了,我也听不下去了,我一把抱住了她,她的身子单薄得像一张纸,我小心翼翼的,生怕揉皱了她。
“卿卿,这是我们第一次相拥。”我边笑边落泪,“我对不住你,我心悦你。”
“我也是……下辈子,你能不能早些告诉我……”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几近于无。
我使劲的点着头,眼泪浸湿了她的肩头。
她的呼吸,渐渐的,渐渐的停止了。
我拥着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噬心之痛。
“卿卿,你等等我。下辈子,我一定会早早的告诉你,一定。”
我掏出了匕首,插入心脏。
一点儿也不疼。有的只是解脱的释然。
我的世界陷入了黑暗。
明正八年,废后长孙氏和贤贵妃先后薨逝,贤贵妃追封为贤端文皇后,皇帝一夜白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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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眼,眼前是个高个子的嫔妃。我越过她,看到年轻的皇后正撑着下巴坐在雕花檀木椅上,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迷茫,与我对视后,她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她两步并做一步飞快的来到了我的面前,微微喘了口气,轻轻挑起我的下巴,挑了挑眉。
我凑近她耳旁,带笑轻声道:“卿卿,我心悦你。”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