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一个少年在等我。他的左右肩膀上趴着两只长尾巴的绿蜥蜴。绿蜥蜴在悄悄舔舐他的耳朵。他的耳朵像一只海螺。
帮我照顾两只蜥蜴中的任何一只。少年说。
可我不懂如何饲养蜥蜴。我说。
我一直不认识这个少年, 他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儿?小镇上经常有来来往往的马戏杂耍团,我猜想少年就是其中之一。他肯定在某一个午后偷偷地跟踪过我,或者我曾经被施药迷惑过,可能就是在他端着一只铜钵儿走到我跟前要钱时,我们的眼睛对视了,有一股干苜蓿的紫色香味冲入我的鼻孔,我感觉昏昏沉沉,我听见背后有一个人低声说,催眠术。我听说马戏团的人一般都会点儿法术。
没关系,我明天就要走啦。或许就在今晚。少年走到门口时说。他的手随意地拍打着 门上的锁。你看,锁锈有多浓,绿得要发黑啦,跟我的蜥蜴背一样。你好像有几百年没回来了。
少年甩下了一只绿蜥蜴。起先我以为他甩下的是左肩上的蜥蜴,但等我看清楚后,他的左肩上分明还趴着一只绿蜥蜴。是右肩上的绿蜥蜴跑到左肩上了吗?
我环顾房间,梅雨来了。房间里全是青苔的味道,门前的石板路上亮晶晶地映着少年白衣的碎片。从窗户里向外望去,你会发现通往月宫的蜿蜒小径。少年翩然而飞。
我感到背上有凉凉的、滑滑的感觉。少年留下的那只绿蜥蜴爬到了我的背上。我握着它的左手说,你下来,今晚你得给我不停地跳舞。
绿蜥蜴紧紧地粘在我的背上,一股腥腥的黏液从它地嘴里流了出来,顺着我的脊梁骨下滑,下滑……
我失声尖叫起来,那分明是一条长长的绿尾巴从我屁股的尾骶骨上冒了出来,摸上去,也是凉凉的,滑滑的。
少年不会回来啦。绿蜥蜴突然说起话来。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门外来了个人呢。绿蜥蜴的声音听起来苍老沙哑,它说,今晚你陪我跳舞。
我唯唯喏喏地说,是。
从木质窗棂的方格子里,你会看见两只绿蜥蜴在跳舞。小镇上是绵绵无期的梅雨季节,空气里弥漫着的都是粘糊糊的蜥蜴体液味儿。我慢慢爬进我的衣柜里,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我发现衣服上全是黄黄绿绿的斑点,我把衣服一件件地穿在绿蜥蜴的身上,它的身子逐渐变得臃肿起来。我吞食蟑螂和蚊子。
总有一天少年会回来的。我想。
夜晚,我沿着小镇上唯一一条贯穿东西的马路爬行。我和绿蜥蜴在梅雨中散步。
我对绿蜥蜴说,看,月亮。
绿蜥蜴摇了摇尾巴说,梅雨季节天全是黑的,哪里会有月亮?
少年回来了。
少年回来时我才发现绿蜥蜴都已经老了。它的身体依然是四十多厘米长,但背已经不再是绿色的,而成了青灰色,泛着冷冷的光。它的鳞甲摸上去也粗糙无比。
少年拍了拍我的头说,朋友,我们走吧。
我说,我们去哪儿?
少年说,另一个镇子,那里也有我们的朋友。这个镇子上的人已经不喜欢你啦,他们最近玩的游戏是跳水蛇,他们不再喜欢蜥蜴钻火圈了。你见过水蛇吗?
我摇摇头。
我不知何时跳上了少年的左肩膀。我发现少年的右肩膀上依然趴着一条绿蜥蜴。
在离开房间的一瞬间,我回头寻找和我跳舞的那只绿蜥蜴,但它趴在我的衣柜里,穿着我的衣服,从衣柜缝里向我挥手道别。
走在门外的青石板路上,少年说,梅雨结束了,从明天起太阳又要升起。我们要赶在地上的雨水蒸发完之前到达那个镇子,否则你会脱皮,那里的梅雨才是适合你生长的环境。
天快亮的时候,我看见了破碎的月牙儿,那时我们已经在一间破屋子里歇息。少年打开一个衣柜,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我一看,那不是我的哥哥吗?
我亲热地跑过去,蹭蹭蹭地爬上他的肩膀。我舔舐着他的耳朵,他的耳朵真像一只海螺。我记得我们要去看沙漠了,我们从一个海边的镇子出发,我们失散多年了。
然而哥哥对我显然没有印象,他看我的表情淡漠无味。我听见少年说,帮我照顾这只蜥蜴。看吧,它跟你多熟悉。
哥哥只说,我看见沙漠了,沙漠其实跟海一样,都是无边无际的,所不同的只是海是蓝的,而沙漠是黄的。哥哥边说边拍着我的脑袋。
我感到有湿湿的黏液从嘴里流了出来。我睡着了,窗外的梅雨季节又开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