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的才能远不止于此。
爹的本职是工人,汽车修理厂的车床工人。现在的工人和那个时候的工人不可同日而语。当然,我不是鄙薄现在的工人,而是现在的工人与当年也即建国初期的工人相比,社会地位上完全不一样。在爹青壮年的时代,最受追捧的职业是工农兵,工人是排在农民兄弟和兵大哥前面的。据娘描述,年轻时候追求娘的人很多,据说邮局信差送的信有一半都是送给娘的,其中不乏军人和干部子弟。娘选择爹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爹的工人身份。
爹是一个做事精细极致的人,经他手打磨的汽车零件,总是毫厘不爽。凡是与他打过交道见识过他作品的人,都会忍不住交口称赞,爹就是我们那个小县城乃至湛江地区不可多得声名在外的“林师傅”。无论多难的活儿,一落到林师傅手上,没有不成的。六十年代初,爹还曾作为湛江地区两名技术能手之一,被组织选派推荐到大连进行为期一年的学习深造。这在当年是极其荣耀的事情,这也是对父亲精益求精的精神和无出其右的专业能力的嘉许。
当然,在爹的专业领域,爹的缜密心思和灵巧双手,我们当儿女的并没怎么见识过,只是从叔叔伯伯的口中略知一二,但父亲在家中在生活中出神入化的应用却屡屡让我们兄妹叹为观止。
那个年代,并没有像现在这样丰富和可供自由采购的商品,人们生活所需的所有用度几乎全都是“自己造”。我并没有仔细对比过别人家的父亲都为自己家做了什么用度物品,但我爹做的我知道。家里的床、柜子、桌子、椅子全部都出自爹的手。当然,家里的大部分家具年纪都比我大,它们的诞生过程我没有见证。作为家里的老幺,我亲眼目睹的是家里的一个镶玻璃高低茶水柜从无到有的全过程。而让我大为诧异的是,茶水柜玻璃框四周墨绿色的精美漆花,居然是爹随手搓成团的质地粗糙的草纸,沾上油漆直接印上去的。
我时常在想,爹的出品,不仅功用上满足了我们的需求,而且在外型和做工上也件件极致,堪称艺术品,这不是匠人精神又是什么呢?
谈到老爹出品,爹这一辈子做过的最大一件艺术品要数绿房子。这在我们兄妹的童年少年时期,相信都给我们当时的好同学好朋友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为了更好地兼顾照料我们兄妹,娘从邮政所辞职下海。学了缝纫的手艺后,娘和爹在家门口开起了夫妻档。爹负责裁剪(裁剪只是副业),娘负责缝纫。随着我们几兄妹慢慢长大,也陆续在这个家庭作坊中承担起相应岗位。
最开始的时候,爹娘把缝纫机放置在单位围墙外面路边有瓦遮头的地方,接单做活。但这样的遮蔽毕竟不够,日头可以挡挡,大风大雨来了就会湿成落汤鸡。怎样给娘一个遮风挡雨的港湾成了摆在爹面前的大问题。
我们家就住在车间宿舍里,而汽车修理车间最不缺的就是报废的车壳。爹慢慢地就琢磨出来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忽然有一天,我看见爹和他要好的同事兼朋友梁叔,利用下班的时间在车间外和一个大巴车壳卯上了劲儿。
当时,我大约也就5-6岁,对于这个车改房的工程到底有多浩大,爹和梁叔做了多久,我没有判断也说不清楚,但是这个改造后的房子是什么样子我清楚的知道。
虽然它没有真正的汽车橡胶轮胎,但它装了四个有轴承的金属轮子,也就是说它虽然没有动力系统没有司机,但它是可以依靠人力去推动的。这个可移动的设计充分证明了爹的远见,因为十多年里这个车房被迫经历了多次迁徙,如果没装轮子实在不堪设想。
这个改造后的车房虽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玻璃车窗,但它装上了两扇铝制推拉窗,而且两扇窗的中间还装了个小小的金属暗扣。娘早上过来,打开这扇金属推拉窗就是开门营业了。
金属推拉窗的上方是刨花板做的镂空窗花,这是爹一点一点用冲击钻钻上去的。
与金属推拉窗垂直的另一面车体装了一扇厚重的门,门上有把手,门里门外都加装了锁。
改造后的车体,里面除了放置一台缝纫机一台压边机外,还做了一张手工床。当然,这张床的主要功用不是用来睡觉的,它是爹裁剪衣服的工作台。
与窗户相对的那面车体还挂了一个吊床,那是爹娘午休以及我们玩耍嬉戏的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