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在北京的东四八条,你是主我是客,我们在一起最初的时光,就是在这里度过。
今天我走进胡同,往昔岁月欢脱地跳出来——
早晨你去上班,我们的腊肠犬小黑一定要跟你走,你在胡同里哇啦哇啦地跳着脚,把地跺得山响,把小愣狗赶回家。
你去上班了,而我在等工作的消息。傍晚,阳光投进房间,在灶上炖上汤,等你回家。院子外传来车铃声,你骑着单车回来,两只狗冲出去,绕在你脚边蹦跳,欢喜无比。
吴小军来看我们,一起去东四北大街的云南餐厅吃米线。你搭着我的肩走着,吴小军走在前面,转身为我们拍下一张照片,我们相视而笑,有一种原始的生气。
……
今天我走进胡同,面前出现熟悉的场景,那些灰砖墙和红漆门,冬枯的槐树枝桠,房顶无声迈步的白猫……一时间,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我们相识时,你在北京干电视,我在浙江一个县的报社。邓小华告诉我,有个男孩子在北京,你们也许说得来。于是我读你的博客,你也许也读过我的。我觉得,这个湖南男人文章写得好呀,好交友,爱烧大菜,蛮不错呢。
那年512汶川地震,在被震惊的同时,我感受到,在那个到处都是新闻的爆发地,怎么写好新闻反倒成了不容易的事。我与你交流这些感受,发现居然很有话聊。
夏天,我与妹妹们去了一趟温州南麂岛,那么蓝的天和海,我简直兴奋到飞起。我打电话给你,向你描述眼前景物,那么开心。你那时,正巧也离京南下,在黄山出差吧?那是我们第一次通电话,电话里我大约是一个大笑的疯丫头吧。
那趟南麂岛之行,我其实还跑了一趟苍南。那里有一个我喜欢的男生,我去了他任教的学校。周末的校园安静极了,每个教室门上都贴了一张老师与学生的合影,我很快找到他的照片。在学校篮球场上,树荫轻笼的地面,我静静地坐了一会,想象这位年轻老师在这里打球的样子。来这一趟,是为告别,为放下。
旅行结束回到工作地,夏夜,我摊了一张席子在楼顶,在星光下睡了一夜。晨光熹微,我醒来,给你发了一行字,告诉你,想去湖南看看你的爷爷和妈妈。你竟然那么聪明,看明白了,说“好,爷爷会高兴的”。
那时候,我心目中的新闻殿堂是南方周末。我跟你开玩笑,说真想有一天跑到南周报社门口,大声说我要到你们这里当学生。你鼓励我跳出县报。我说还没准备好,你说,“等一切都准备好了,那时你已风华不再”。
那么,我就走?有什么渠道让我离开呢?我报名了团中央的项目,计划去敦煌附近的甘肃瓜州支教一年。你呢,可以带着大包的食物来沙漠里看我。到一年期满,我再与你去北京。
报名、通过审核,一切顺利,定好出发日期。我去向大学班主任王明生老师告别,喝师母泡的杨梅酒。王老师说,喜欢的男孩都出现了,还去什么瓜州?一语点醒梦中人,是呀,为什么要绕那么个大弯呢?
我改变了计划,向瓜州团委的孙书记说抱歉,如实告诉他原因。同样年轻的书记很支持,并且真诚地祝福我们。
你定下日子,要来接我去北京。你的好老师、好兄长吴小军劝你慎重,说那姑娘看起来是个文艺女青年,谈谈恋爱还好,不是能过日子的人。但他没拦住你。
在等待你来的日子里,我们每晚打很久很久的电话。我窝在办公室,身边空无一人;你坐在胡同里,在灯光和树影之下。
你为什么不在家里打电话呢?因为有好朋友晓锋在呢。晓锋后来告诉我,那段时间你真是着迷啦。原来陷入恋爱的男人也有很疯的时候。
电话打到没电关机,我们又通过网络说许多许多话。你说你的父亲,一位侠骨柔情的汉子,摘茶籽的日子,最爱站在高高的枝头,晃晃悠悠地大声唱京剧,直唱得山谷里的村人停下手头活儿认真地听唱;父亲把心爱的事做得一丝不苟,插下的秧田横平竖直,从每一个角度看都宛如用线绷过那么直;你家的田埂,永远是全村最硬实光洁的,父亲用锄头铁锹把田埂拍得不长一根草……
听这些故事,我入了迷。一夜的时光似乎转瞬即逝,好几个凌晨四五点,我必须得回去睡会了,天亮了还有任务。于是在天光微露的县城街头,叫住一辆黄包车,在车声辚辚中回住处。那时坐在车上的我,一定是睁大着眼晴,嘴角含笑,即清醒又迷糊的。
我收拾好行李,好朋友送我上火车。回到金华,我的父亲来接我。回家的路上,我告诉他,有个不错的小伙子。他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说好。
北京奥运会开幕,你坐火车来金华接我。你安顿好两只小狗,小横和小黑,请同院的阿姨照顾。你一路发信息给我,说,突然想起来出门时忘记向它们告别了。不过,走时是一个人,回去时就是两个人了。
8月10日,金华火车站,我去接你。我扎着麻花辫,穿裙子和好看的凉鞋。没有紧挨着出站口,而是远远地站在外面的花坛上,要看看你能不能认出我。
那时我们只是见过彼此的照片。我只知道你剃着光头,一副不好惹的样子。早些时候我还想,如果长得太丑,我还是不要认你才好。
然后,我看到你走出来了,光头,穿着背心和大裤衩,背着包,双手提了满满的礼物。我含着笑,偏不去叫你。你没看到我,张望了一会儿,似乎有点慌张呢。我得意极了,向你走去。你看到我,走过来,把手里的东西丢在地上,张开双臂把我搂进怀中。嗯,居然。
于是,我带你回家,把你介绍给我的爸妈妹妹。妹妹很高兴,老爸表示认可,只有老妈不开心,这个男孩子居然是湖南的,那么远,怎么可以?
但是,长大的女儿不由娘。女儿还是要跟人走呀。不过走之前,女儿还是仔细地查验过对方身份的。
好朋友担心我被人骗走,提醒我看看你的身份证。那么就看看呗,我伸手在你面前。你无奈又无辜地笑笑,从皮夹里抽出身份证。姓名、年纪、户籍地址,嗯,跟你之前说的一样,不是骗子。
几天后,你要带我去湖南你老家。老爸把我们送上火车。火车上,你专心地看报纸,你最爱的体坛周报,我呢,随手记点笔记。你说,以后,你负责创造生活,而我,负责记录生活。
在湖南一个叫何家冲的山坳里,我见到你的爷爷、妈妈,还有姑姑叔叔等亲友。竟然完全没有陌生的感觉,我喜欢那里。你妈妈话不多,只是告诉我毛巾水桶在哪里怎么用,没有表现出特别喜欢,也没有不喜欢,很淡。但是我知道,她是认可我的。
正是农忙,家里收水稻,姑姑们都来帮忙,我也一起下田干活,割稻子,打谷时递稻束。我喜欢田地,喜欢干农活。爷爷看着这个不认生的姑娘,对你说,“这女子,要的”。
收完稻子,我们回北京。爷爷和妈妈到村口送我们上车。于是我跟着你,坐着火车来到北京,来到东四八条,开始在一起的生活。
后来,我们举行婚礼,离开北京来到杭州,接妈妈来,把家安在西湖边,又养育了两个孩子。一切平静安宁又欣欣向荣。
……
今天,我回到八条,往昔岁月浮现于眼前,那么鲜活。
今年是咱们在一起的十周年。你还是那个最好的人。爱你。
愿我们下个十年继续好好的。
岚
2018.3.4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