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从满庄走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203路公车的最后一班已早早开走,南打车到最近的九路车站牌,想要赶上九路的晚班公交回学校。
最近的一个站牌是水泉村,南本想趁等车的空闲走两步看一眼村子,却发现一睹厚重的水泥墙挡在通往村庄的路上,南越发想看,更怕错过了会后悔,于是绕道104国道,拐进村头,只为看一眼曾经熟悉的村落。
其实早已不熟悉。
风迎面吹来,莫名的情愫涌上心头,眼眶止不住红润,南又觉得自己矫情,耸耸肩笑给自己看。
水泉村,正是南父母租住的村落,南在泰安的第二个家,是城市边缘宁静安详又热闹温馨的小村庄。
村庄像是一位老人,用石头砌成砖垒起来的房屋排列整齐,104国道旁边的它比起路上的车来车往,安静得不像话;比起彻夜明亮的路灯,它沉默又谦虚。
可它有时更热闹,每隔几天的水泉集会,村里的主干道路两边摆满了瓜子茶叶水果蔬菜,有杀鸡的卖肉的。靠近城区的老人们为了节俭常喜欢坐公交来水泉赶集,每次都是笑脸盈盈满载而归,街上一片繁荣景象。
南的家靠近村里的广场,孩子们打篮球,大妈们跳广场舞,年轻的爷爷奶奶们带着阑珊学步的孙子孙女在广场上玩,偶尔还有杂技表演。
超哥是南在水泉唯一的朋友,两家人中间隔了一条马路和广场,当每天夜幕降临,广场舞的配乐会准时响起,并以贾玲的感觉自己萌萌哒收尾,南和超哥便常会聊起广场舞。
偶尔一次杂技表演的宣传车带着喇叭到四处宣传告知的时候,超哥和南各自在家里相互直播喇叭声是远是近,然后一起看了那场推销色彩浓重的杂技表演。
然后还有很多个一起。一起散步减肥,一起在瓢泼大雨里淋成落汤鸡,一起去岱庙祈求泰山奶奶为南转好运,超哥是南在水泉唯一的朋友!
水泉是南的另一个家。南喜欢这个家!每当拿着水卡拎着两只小水桶去广场前的水箱打纯净水时,就会产生一种真正融入这村子成为它的普通村民的错觉,仿佛自己不是“外地人”。
院子里的抽水机坏了没水洗衣服的时候,爸爸就拉着水桶带上南,骑着三轮电动车跑很远去抽深井水,然后沿着104国道往家赶,往往到家的时候,妈妈已经做好饭在等了。
南的妈妈是个戏迷。广场上有连续几天的菏泽来的豫剧团表演时,做完晚饭的老妈总像解放了的被压迫人民,饭都不吃去听戏,非要戏终人散的时候才肯意犹未尽的回来吃饭。
南的爸爸不那么着迷戏曲,因为网络里有大千世界。家里还没安网时,南的弟弟用万能钥匙破了隔壁厂房的无线密码,从此爸爸最喜欢的娱乐项目就是坐在院子里蹭网下电视剧,和妈妈一起看,每天都会为了“你看的时候我没看”“我不看重播”…一系列问题争吵,然而爸爸没有赢过。
去年的暑假,姐姐在准备考试,每天带着南去学校的自习室。姐姐学习起来认真而美丽,连饭也时常忘记吃,南在教室的另一边看看书玩玩手机,屋里屋外满满都是考研党,老乡孟舒学长的法律砖块书背了一遍又一遍。
那时南是考研局外人,而今早已是剧中人。
那个暑假的末尾亲戚家的小妹妹来南家短住十来天,带着姐妹俩在校园里找蝉蛹褪下的壳,小姑娘的眼睛一看一个准,南负责用长竹竿打下来,姐姐负责捡拾,不久就能装满两个方便面袋子。
在几天的丰收之后,小妹妹不但成功得带歪了南姐妹,还把她的姑姑南的妈妈也哄到学校捉爬扎猴皮,三个大人一个小屁孩,和谐得在校园道路的两侧穿插寻找…
南最喜欢的还是爸爸妈妈一起来接三个姑娘回家,夏风轻抚,路灯昏黄,说说笑笑,平淡又幸福。
南在水泉的家是大红色的铁门,两边有低矮的绿化和高大的杨树。夏天的时候杨树高大树叶密集,树下总有一群奶奶爷爷们打扑克牌。
有次爸妈回安徽,南和姐姐费尽力气搬行李从学校外的小宾馆到家门口,偏偏那扇大红色的铁门的锁长久不用,生了锈死活打不开,南爬上墙又不敢往里跳,又热又累怒火中烧,把能扔能咋的行李都丢进院子里去。
回到宾馆又为自己发脾气后悔,担心会下雨淋湿了院子里的书包。折回去赶到家时,杨树下的爷爷奶奶们又开启了日常扑克娱乐,南的屡次开门失败引起了他们的热心关注,了解后纷纷出主意,说话功夫有从家拿来了油的婶婶,有拿来锤头的爷爷,不一会儿就让南进了家门。
这样一群可爱的村民,一群可能从小生活在这里的乡里乡亲,如今,像一颗手榴弹炸裂在泰城的四面八方,而引爆它的是----拆迁
拆迁是好事,水泉社区平了以后将会再建高楼大厦成为新的商区,村名也都有了不错的赔偿,每个院落赔偿两套楼房。
赔偿的新楼房很高,建好的一批还未分配,余下的还在建造之中,水泉人也只是暂时租住,一旦分房又会重聚!
超哥很不舍得旧房子,拍了很多照片,南也舍不得。虽然后期的时候到处都写了“拆”,挂了红色拆迁条幅,墙上门上贴得都是搬家公司的广告,广场连续好多天没有大妈们跳舞的配乐声,可他们依旧留念!
如今的村庄,一片废墟,一部分已经成为平地,看不出它原本的面貌,南以为自己在废墟中找不到曾经的“家”,好在道路还在,顺着大路在一片废墟里寻找废墟…
房子没了,大杨树没了…
工厂没了,无线网也没了…
广场没了,跳广场舞的大妈们也没了…
南最后也没有坐上九路车,她更愿意像以往一样散步去学校,哪怕要走上一个小时也无所谓,路上的风景都记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