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因国球事件在微博上转了美剧《兄弟连》的一个段子,大意是这样的:温特斯受到连长索伯的排挤,被打发去管理厨房。他手下的弟兄们气不过,就联名写信告到团部。这几位在串通写告状信时非常清楚自己这么做的结果——上军事法庭。军事法庭是什么,今天就写几句。
一支军队的法律系统,因军队的特殊性,常常与普通刑法和民法分开单独成为一个体系。和平时期的军队常设有军法官、军事检察官以及法庭。如果在战时,军队为了快刀斩乱麻地处理违反军纪的情况会设立军事法庭。这是一个令人胆寒的地方。战时对于违反军纪和军法的军人,审判时一般采取简单粗暴的做法,送一颗铅弹了事。如果看电影《莫斯科保卫战》,就会记得一位后勤军官因为迟迟无法将军大衣送到前线,导致士兵们只能穿捡到的德国军大衣取暖这件事情。苏军将领朱可夫视察前线发现了这个问题,下令将后勤军官送上军事法庭。根据当时的严峻情况来看,这位军官很可能被枪毙。为战争不利担负责任,最后被处决,是许多被送上军事法庭的军官们的最终宿命。军衔最高的那位,是1941年苏德战争爆发后指挥不力的苏军西方面军司令员巴甫洛夫大将。跟他一起被送上军事法庭判处死刑的还有好几位将军。
各国的军事法庭在战时对于违法军法的行为处理情况并不一致。比如说抗日战争时期韩复榘抗命不遵,丢掉山东,被送上军事法庭丢了性命,丢掉河南的汤恩伯照样手握兵权未受处罚,而杀妻的张灵甫判的则是十年徒刑(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就被放出来了,只在牢里待了一年)。1944年,在英帕尔战役中擅自撤退的日军第31师团长佐藤幸德被送上军事法庭,最后却被判了个“因精神不健全而撤职退役”,实在是运气好得很。日军的对手蒋公凯申火气上来了甚至连军事法庭这道手续都不走。比较倒霉的黄埔门生、军长陈牧农在桂柳会战期间不战而退,一周之后就被诓到桂林枪毙了。
各国的军事法庭在约束军纪上采取的尺度也各有不同。参加南京大屠杀的日军从未被本军的军事法庭审判过。在冲绳的驻日美军完全不受日本法律约束,犯下刑事案件之后虽然会上自己的军事法庭,但是大部分情况下的处理无非是扒了军装送回国而已。1968年美军在越南美莱村大屠杀,后来倒是审判了几个人,但只有一名主谋,即威廉·凯利中尉被判处无期徒刑,而且到了1974年他就获得假释出狱了。
1920年,苏波战争中失利的红军第一骑兵集团军第六骑兵师在战斗失败后撤回乌克兰的途中大肆屠杀和劫掠犹太人,引起了莫斯科方面的高度注意。后来该集团军军事法庭总共枪毙了100多名第六骑兵师“反革命分子”。集团军军委委员伏罗希洛夫对参与审判的军事法庭人员说:“我请同志们放下繁文缛节,用自己的良心进行审判!”这大体上说明了如果一个严厉的军事法庭在判决的过程当中,程序正义往往是缺失的。
如果参考上面几个日军和美军的案例,再看看苏军在二战末期各种各样的暴行,大概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军事法庭的结果正义有时候也未必会实现。
军事法庭绝不会像《血战钢锯岭》里审判戴斯蒙德·道斯那样温情脉脉,但是也并非一个完全不讲法律的地方。例如戴斯蒙德·道斯是一个“有良心的拒服兵役者”(Conscientious Objector),这是美国相关法律所规定的专有名词,其含义是“因宗教、良心和思想自由而拒绝服役者”。被相关部门认定为“有良心的拒服兵役者”之后,拒服兵役可以免于法律的处罚。戴斯蒙德·道斯获得了相关部门认可,虽然他继续服兵役,但是获得了可以不接触武器的特权。在美国当今还有一位著名的“有良心的拒服兵役者”,他就是《冰与火之歌》的作者乔治·R·R·马丁老爷子。
关于美国的军事法庭如何讲理和审判,这里要强烈推荐赫尔曼·沃克的著名作品《凯恩舰哗变》。小说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名叫基斯的年轻军官。他在军舰上服役时受到舰长欺压,在他人挑唆下组织军舰哗变。后来通过军法审判,得以无罪开释。
战时的军事法庭并不会总是采取最严厉的措施去处决士兵,如果军队还需要将这名士兵发挥最大作用的话。在西蒙诺夫的小说《最后一个夏天》里,一名炮兵中士在演习中用错炮弹,把前来视察的团长给炸死了。军事法庭本来打算判处他死刑。后来考虑到部队实在缺人,最后决定把他送到惩戒营。在二战中这是苏军独有的部队。进入惩戒营的人会在进攻时第一批冲出战壕,因此伤亡极大。如果有人侥幸没死并有立功表现,那么一般可以认定此人罪名已经被战火和勇气所洗清,可以送回原部队或者官复原职。
回到刚才说的《兄弟连》里那几位写联名信的士兵身上。他们冒着上军事法庭的危险为自己的军官伸张正义,得到了团部的支持。最终小心眼的连长被调走,温特斯留在连队里,而士兵们也没有被送上军事法庭。如果被送上法庭会如何呢?我相信他们不会被枪毙,但是会面临其余的惩罚,轻的如关上一周禁闭,重的如调到非战斗部队里从事粗重的后勤工作等任务,或者送回国内,剥掉军装,剥夺参军所享受的各种待遇——其中之一是退伍之后免费上大学。
最后《兄弟连》的这个风波得到了一个happy ending。我希望不管是军事法庭也好,还是别的什么法律体系也好,最终的结果总会是这样一个happy ending。但是这是不现实的,所以要有人站起来表示异议,哪怕最终结果并不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