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来自淘故事,经作者授权发布;作者:白衣吟客
我喝醉了。
今晚受邀参加高中同学举办的一场酒会,我原本不想参与这种应酬,却奈何不了好闺蜜果果的电话连番轰炸,最后还是化了个简简单单的妆,下楼把地址报给了出租车司机。
聚会的场地选在了当地最出名的五星级酒店,三公里,正好八块车费,我把钱递给师傅,随后拉开车门。清一色的高档轿车齐刷刷排列在停车位上,唯独我坐的不是私家车。我夹紧了腋下好几年前掏家底买的LV包包,然后从大衣里拿出一张邀请函,门口的侍应生打量了我一眼,微微颔首,向我做出请的手势。
“请您前往顶楼,宴会被李先生包下了。”侍应生的语气客气得很。
我顺着方位,在偌大的厅子里找到电梯,在开启的瞬间避开乌压压的人群,进去点了一下五层的按钮。
在此之前果果已经给我发了微信,她说会在电梯口等我。
电梯打开的那刻,怀里冲撞进一个小人,馨香温软,毛茸茸的卷发蹭着我的脖颈。
“终于等到你啦!”女孩给了我一个香甜的拥抱。
我佯装生气,轻轻推开她。
“呜呜……”我的闺蜜噘着嘴,又开始了撒娇大法,双手握拳放在两颊旁边,像猫儿那样扭着爪。
我拨了一下刘海,面无表情地看她表演。
可能她意识到我对她的强烈邀请耿耿于怀,于是先一步向我求饶。求求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下次还敢。
我实在忍不住,噗呲一下笑了。
果果见我不生气了,露出洁白的牙齿,领着我去了包厢。
路上,她趴在我耳边轻声说:“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壮胆吗?因为我今天,要向我暗恋的人表白。”
“李浩尘?”我脱口而出,吓得她在背后锤了我一拳。
我和她打闹起来,嬉笑着闹进了包厢。
“两位小姐,你们差点迟到了。”温润的嗓音在门口响起,语气淡漠,彬彬有礼恰到好处。
我抬起头,正对着男人的目光。“学长,难得小聚。”我把闺蜜从身后拉出来,看着她羞涩地向李浩尘点头,随后找到一个离点歌台最远的拐角处落座,兀自玩起了手机。
嘈杂声小了许多,其他人也没有因此停下动作,我瞄到闺蜜不自在地把手背到身后,和学长攀谈,又默不作声地将目光收回。
我在小区聊天群里艾特了一下保安大爷,告诉他我今天可能得凌晨回去了,让他提前给我开下大门。
完毕我放下手机,百无聊赖地在吧台取了一杯威士忌,烈酒入喉,胃里平添了些暖意,来这之前我已经吃了晚饭,现在并不饿,只是烦躁。
于是我又喝了两杯。
反正也不需要我花钱。
说实话我酒量一般,碰巧还是同龄人中稀有的拥有规律作息,醉意与困意交加,掀起了一场风暴,我像处于台风眼里的一方小舟,颤颤巍巍地摇摆,摇摆,很不幸一头倒在沙发上。
不知道迷糊了多久,我只觉得沙发真硌人,然后被一掌拍醒,闺蜜担心的面孔在眼前蓦然放大。
“呃,结束了?”我揉揉眼睛,头还是晕。
“可不是嘛,我的好姐姐,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她大力摇了摇我的肩膀,“其他人刚走不久,要不是我,你差点就被锁这里了。”
我赶紧看了眼手机,已经晚上十二点半了,我竟然在这鬼地方睡了两个小时。
我嗖一下起身,一手抓着包,另一只手拉着闺蜜往门口跑。
闺蜜的家离这里很近,几步就到了,我得叫车。
“到家记得给我发微信!”她在远处跟我摆摆手。
五分钟后,我终于看到了小区的大门,保安大爷不知道去哪里了,那盏熟悉的手提灯在窗台上还冒着火光。
幸好门是开着的,我朝家的方向小跑。
我住在一楼,脚步声惊动不了一个楼道里的邻居,况且这个小区外地打工的人居多,打扰不到。
我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总觉得门外的垫子有挪动的痕迹,有些害怕,摇了摇头,深呼一口气将钥匙推进门锁。
“咔哒。”
屋里一片漆黑,我关上门,摸索着门口的开关。
下一秒,大颗的冷汗从额头和后背冒出,我震颤着,停下动作举起了手,刹那间眼前一黑,仿佛呼吸也离我远去。
刀尖停在了我的颈部。
如果再往前半厘米,我就小命不保了。那我这二十四年的青春岂不是白活了,我闭上眼睛,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勉强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大哥……别杀我,我…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对方默了一阵,气氛尴尬起来。
“别耍花招。”我手都举麻了,那人终于放下刀子。我这才开灯,原来他伏在墙角处,肩膀和腹部居然还受了伤,咬牙挺着。
“您…还好吗?”我想我可能被吓傻了。包包被我随意丢在地上,现在四肢僵硬,杵在原地。我下意识想给他找药,又生怕他下一秒把我扎了。
“……”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注意到我傻呆呆盯着他,避开目光昏死过去。
我试探性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活着,但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送他到医院怕被牵连,死在这又太晦气,我在心里骂了一句,转身去卧室翻医药箱。
从小到大,老师教育我,要做遵纪守法好公民,不抽烟不打架,我那时候可听话了,每年的三好学生奖状都有我的名字,没想到长大会碰上这类亡命之徒。
我拿着绷带,欲哭无泪,心想如果我现在和他同归于尽,是不是第二天工作室就能给我评一个最佳员工称号,虽然卵用没有。
思绪云游天外,手上动作下意识重了。他吃痛,哼了一声。我正在给绷带打结,闻声抖了一下,赶紧把内心的想法甩了出去。
得,你就是怂。
我吓得跪在地上,四肢退化成原始人状态,精心盘好的头发散得像刚从水井里爬出来的千年女鬼,眼泪决堤而出,顺手抹了一把,糊了一片睫毛膏。点头哈地向他求饶,让我死的好看些。
男人嘴角明显抽了一下,他低头弄好身上的绷带,简短吐出两个字:“谢谢。”
我没听清,抽抽搭搭问他说了什么,他没理睬我,指指医药箱。
我递给他,看他熟稔地找到碘酒纱布给伤口消毒,腹部的伤口最为严重,大概是被刀划了一个长长的口子,深色的血液汨汨从衣服里渗出,他卷起衣服咬在嘴里,一声不吭地进行消毒处理步骤,最后一圈圈缠上绷带,完事之后眯起眼睛,像在休息。
我如获新生地喘了一口气,对他说:“您要睡床吗?”
他默不作声。
就这样等了三分钟。
我自讨没趣,醉意还没下去,我起身拖着疲惫的身躯,先行进入洗手间。清理完如同颜料盘的自己,我扑到小床上倒头大睡。
头疼得要死,啊,还忘了给果果报平安了,再说吧……
我一连睡到日上三竿。
舒服地抻了个懒腰,头脑清爽得很,我慢悠悠起身穿上毛绒拖鞋,趟到洗手间,洗漱完毕后,又照常在厨房食品柜里拿出一袋燕麦片,准备泡粥喝。
突然我想起客厅还有一个不速之客,我不安地挪动脚步,扒门瞅了一眼。那男人十分敏锐,扭过头来,被那如同鹰隼般的瞳孔盯着,我不自在地吸吸鼻子:“早餐是燕麦粥。”
他点点头,放下手中正擦拭的东西,居然是昨天那把差点夺走我性命的匕首。我浑身一抖,先行闪进厨房。
我又拿出一个大碗,放了比以前多一倍的燕麦,随后在两个碗里加入热牛奶冲泡,从烤箱里端出昨天剩下的包子。
“一人一个。”我说。
包子是从楼下早点铺买的,偶尔早上起不来,懒得做饭,就穿着睡衣一路晃到店里,老板娘认识我,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现在庆幸多买了几个。
他迟疑一下,见我已经端起碗造了,便放下顾虑,拿起包子咬了一口,三两下吃完,我瞧着都噎。我看他也不像那种家境贫寒吃不起饭的人啊,虽然我处境也不怎么样,估计是真饿坏了。于是我放下碗,对他说:“你慢点,不够还有。”
他啪一下放碗,抬头盯着我,我这才注意到他把上衣脱了,形状有致的肌肉被新换的绷带层层包裹着,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他此刻就坐在我的左手边,目不转睛看着我,原来他的睫毛有那么长,我在他水漉漉的眼睛里仿佛读到了可怜巴巴的意味。
我对比他昨晚的行径,不禁一阵恶寒。我被他盯得发毛,真要命。
“可以吗?”男人终于开口了,嗓音因干渴变得沙哑,他略微欠身,手臂绕过我拿走桌角的牛奶,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息,终于认清事实。
我等他喝完,还是决定开口:“你什么时候走?”说完我别开目光,不敢看他。
“我叫迟言,很抱歉跟你以这种方式见面,我昨晚躲避债主的追杀,一路逃到这里,可能未来几天都要借宿在这里了。”他说出一大段话,以我的反射弧,一分钟才消化完。
啥??!
这下轮到我无语了。
“真这么狗血?”我姑且相信了他的说辞。
“……嗯。”
我认命地闭上眼睛,瘫在躺椅上,心里盘算着连我带他一个月需要多少钱。已而,我对他说:“迟先生,我这里不养吃白饭的,家务你都包了吧。”
“好。”他回答得爽快。
饭后,他主动留下来刷碗。
今天是星期六,我这个工作日早出晚归的社畜终于享受到了时间属于自己的快乐,如果都用来睡觉就太浪费了。碰巧到了月中,发了工资,我决定去商场美美逛一逛。
新开张的的必胜客门店打八折,我外带了两人份的招牌披萨,路过又看到卖牛奶的小推车,犹豫了一下,那家伙好像蛮喜欢奶制品的,于是我一路拎着牛奶瓶和披萨狂奔到家里,一瞬间回到了中学跑操时代。
我拿钥匙开门,迟言正在擦地板,依旧裸着上身,手臂线条如游鱼的背鳍般漂亮,他知道我回来,抹走额上的汗,嗓音低沉悦耳:“辛苦了。”
我心中涌入了奇怪的感觉,明明认识不到一天,而且出场方式还那么考验人的心脏,却莫名其妙但顺理成章地和这个男人同居了。
我不自然咳嗽一声,撇开停留在美好肉体上的视线,故作淡定地把食物放在餐桌上。
碗筷整整齐齐码在柜子里,地板被擦得透亮,甚至连我的卧室,他都打扫得一干二净。
我:……
我回过头,他已经洗完手坐在餐桌上了,对着牛奶瓶望眼欲穿。
我无力吐槽,把一次性手套放在他面前。我撕下一半披萨咬了一大口,十块人民币没了,我的心在滴血。
迟言人如其名,基本不主动讲话,虽然不想承认他有时候像个孩子一样执着于某样事物,但放在现代社会审美上,的确是个冰山面瘫……帅哥。
身为一个服装设计工作室的成员,职业修养,这也是人之常情。
他可能不太习惯被我近距离观察,默默小口喝着温牛奶,披萨只动了一半便冷落在盘子里。
“我脸上有东西吗?”他开口。
“呃,没事……”我欲言又止,又不想冒犯这个仅知道姓名的陌生人。“话说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叫我温晴好了。”
迟言喝完了牛奶,意犹未尽舔舔嘴角的奶渍,他眯起眼睛,如沐春风般微笑,“谢谢你,小晴。”
好魔性。
我受到一万点暴击。
傍晚我瘫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抱枕,不断换台。
好无聊啊……我放下遥控器,头埋在抱枕里。
迟言坐在旁边,上身穿着简单的白体恤,那是我上个月特意在网店淘的大码,准备当宽松家居服穿的,还未试穿,给他正合适。
他见我昏昏欲睡,悄悄摸走遥控器,换成了纪录片频道。
广袤的草原上,猎豹正追逐鹿群,几秒后,最末尾的小鹿体力不支,摔倒在地,被猎豹活活咬死。
“好惨啊,”我唏嘘,“如果它的同伴能帮忙,未必就是这个结果了。”
我发觉周遭的气息一冷,迟言盯着屏幕,幽幽开口:“不,猎豹无论体格,速度都在它之上,死亡是它的宿命,同类没有救赎的义务。”
他把话题引入了死局,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尴尬地笑笑。抬头看表,快十点了,“我困了,你也早点睡吧。”
他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起身关了电视。迟言下身穿的还是他本人的黑裤,我家也没有任何男士物品,我叹了口气,咬咬牙:“看来我明天还需要给你置备一身衣服了。”
“我和你一起去吧,”迟言说,“我有钱的。”说着,他从裤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你怎么不早说!”我一把抢过,“既然住在我家,那就由我保管啦!”
我对着银行卡又摸又看,财迷本质暴露,“里面有多少钱?”我凑近迟言,在他耳边悄咪咪问,如同做贼心虚。
他面不改色,“几百吧,我不知道。”
我顿时泄气,把卡塞给他,摆摆手,“算了,我还是不剥削你了,咱们都不容易,加油还债。”
“话说你明天出去没问题吗?”挤牙膏时,我突然想到一个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问题,迟言当然知道我意有所指。
“无妨。”
我虽然明知闲事莫问,但也隐隐担心。“早点睡,晚安。”我对迟言说。
迟言站在窗帘的阴影处,一米八多的个子在地板上投射出瘦长的影子,直打在墙壁上,他的表情隐匿于角落,晦暗不明,仿佛生在暗中,长在暗里。我收敛起嘴角,他刚刚给我一种沉郁的感受,是错觉吗。
沙发上我已经给他放了被子和枕头,他说:“晚安,小晴。”
我进了卧室。
不久后门外传来洗漱的声音,然后是沙发凹陷的一声动静,随后再无响动。
那一晚我睡得很熟。
今天还是周末,我八点半才醒,迟言已经把食物准备好了。他周围的气息有些凉,桌子上放了热乎的早点,看来已经出过门了。
我有点感动,想想又觉得不对,我们或许也可以说是室友关系,共享食物不是应该的吗?
我理直气壮地伸手去拿,被他用手臂一挡,没想到他本人体温也冷冰冰的。
“记得洗手。”
“……”我一时忘记了,他较起真来,比果果都烦人。
我居然才想起来我的好闺蜜,她最近都没什么动静,估计跟李那个谁好上了,那我就恭祝他俩好了。
我和他用完餐就出门了。我换了一身赫本风的经典小黑裙,长发扎成了法式盘发,虽然我现在没什么钱,裙子也是工作第一年努力攒下来买的,但我相信以后生活会好起来的!
我挎着手提包,催促迟言赶紧走。
二十分钟后,我们两个人脚下踩着商场电梯的服装百货层。
我主要研究的就是男士服装搭配,远远望见一家品牌出了新套装,一看就很适合他的身材,火急火燎地拉着他跑,一直到店门口才停下。我愣了片刻,慌忙甩下他的胳膊,脸颊浮上一抹绯色。偷偷去看他,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耳尖倒是红了。
导购在店门前捂嘴笑:“这位小姐,您真有眼光,本店新到货这批套装,您男朋友的体型正合适。”
“呃,他不是……那个,迟言,你快去换!”我又羞又恼,连衣服带人把他推进换衣间。
我坐在沙发上,捏了块薄荷糖放进嘴里,陆陆续续有情侣走进店铺,在衣架上挑挑拣拣。
我叼着糖,在舌尖上打了个转,窃窃私语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无不讨论哪件衣服更合适,价格更实惠。
絮絮叨叨的声音里掺杂一声女人的低呼。
我被笼罩在一片阴影里,抬起头,正对上迟言淡然如水的目光。
他一只手陷进沙发的靠背,另一只手插进质地精良的西裤口袋里,微乱的头发早上没有细心打理,不安分地跨过鬓角,扫过高挺的鼻梁。他没打领带,我猜他根本不会,否则连衬衫扣子都扣不完整,考究的衣装下隐藏一个渴望挣脱的野兽的灵魂。
我挪动身子,仓皇地从他虚无的桎梏中逃离。我拍拍裙摆,他也挺直脊背,皮肤透过黑色的布料,衬得前者更加得白。
“我付完款了,走吧。”迟言手里攥着小票,我视力极佳,纸条上的“-2888”一闪而过,余额被压在手指下。我思忖半响,“很好看,真的。”
他嗯一声,自然地牵过我的手,在导购毕恭毕敬和其他顾客艳羡的目光中离开。
“饿了吗?”路上迟言给我买了一个甜筒,我的肚子出卖了我,很自觉地发出叫声,我涨红了脸,说:“去哪儿都行。”
我们的穿着去大排档总觉得不合适,最终他选择了附近的一家西餐馆。
“吃什么都会大出血的样子……”我咬着唇,翻看着菜单上的价格。迟言扫了一眼菜单,叫来服务员,擅自点了招牌意大利面和牛排,以及饭后甜点可丽饼。
约莫还有半个小时上菜,迟言为我斟了一杯红酒,他则慢慢啜饮着热巧克力。我问他为什么不喝酒,他说他不喜欢酒的味道。
啊~甜食控的属性着实戳到我了,我坏笑着打趣他,迟言难得露出窘迫的神色,拍走我作孽想要掐他脸颊的手。
餐点上来了,经过一会儿打闹,不久前进肚的甜筒早就消化完了,我风卷残云解决完,在阳光底下打瞌睡。
美美进食后的睡梦是香甜的,我做了一个切实的梦,梦中回到了高中时代,座位靠着窗,枕着胳膊,阳光不燥,微风正好,暖洋洋地在自习课上昏沉……昏沉……
梦里还被披上什么东西,随后腾空而起,我下意识一抓,抓了个空。
我睁开眼睛,朝地下一看,是我家小区里的地砖,我再熟悉不过了,然后我发觉腿弯和后背被人环着,我蹬了一下。
“别动。”迟言终于把我放了下来,好看的眉一蹙,他说:“你在餐厅里睡着了,也叫不醒。”
我盯着他的袖口,上面疑似留下了一摊晶亮的口水,我再三向他道歉,从包里拿纸巾擦掉了。
迟言也不生气,任由我在他身上检查其他可疑的痕迹。我在他身旁左转转右转转,万幸,我呼了口气。
正当我抬脚准备上楼时,手臂猝不及防被抓住,接着整个人坠入他的怀里,我头皮一麻,心脏快要蹦出胸腔,一根手指轻柔地蹭过我的嘴角,那是可丽饼的巧克力碎屑。
“是甜的。”迟言垂下眼眸,瞳孔里没入一片阴影,他像狗狗撒娇般将头埋进我的颈窝,呼吸出的热气刺激得我发抖。“喜欢。”
自此之后我再没理他,无论迟言如何讨好我我都一概无视,工作日我早出晚归,他也经常半夜消失,有时两三天后才回来。
一天晚上,我忙完手头的工作,和同事告别,独步回家。晚上的巷子里总是很黑,路灯微弱的光芒照亮回家的路。我搓了搓胳膊,现在是九月份,天气转凉,仅仅穿一个长衫还是太单薄了。
我正走着,突然感到不对,在拐角处转身的那刻,我几不可闻地用余光瞄了一眼背后。
一个醉鬼拎着一只酒瓶,离我不到三米距离,他脚步虚浮,因为是半夜,周围没有路人,连车辆都鲜少,他的目标显然是我。
我后悔今天穿了高跟鞋,趁他不注意,我迅速脱下鞋子,以百米冲刺速度奔向家中。
铁门关上的那刻,我捂住胸口,惊魂未定。
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了剧烈的砸门声,我忍住尖叫在猫眼处一瞅,那个醉鬼居然找到了这里。我差点要哭出来,慌忙摸到手机,给派出所打电话。
电话刚挂,门口的声音便消失了,我也不敢再扒门去看,躲在卧室的小床上,捂着被子浑身发冷。
警方来的很快,一个警长对我说,他查看了小区周围,没有发现醉鬼的行踪,嘱咐我平缓心情,好好休息。
我总觉得有些蹊跷的地方,但天色已经很晚了,就在门口送走了警察们。
一夜难眠。
第二天起床,桌子上多了一张纸条和一个盒子。盒子里是一把德国匕首,已经开刃,刀身细长,木质刀柄雕刻着暗纹,闪着诡谲的锋芒。
纸条上写着:小晴,我要出远门了,也许一周都不会回来。这把刀是我的最爱,送给你,你用它来防身再好不过。——迟言。
我认出它是那把差点置我于死地的罪魁祸首,狠狠瞪它一眼,收回盒子里,连并纸条一起放在里面。
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一点什么东西,需要填补,我点开了通讯录,久违地给果果打电话。
对方下一秒便接听,我刚想说些什么,话筒里传来了啜泣声,我一边安慰她,一边问她怎么了。
女孩缓冲了好久,才一五一十向我道来:她的新任男友李浩尘被抓了。
我在果果家楼下的咖啡厅里等她。她头发剪了,妆也没化,整个人憔悴了不少,我把一杯奶茶推到她桌边,女孩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呛得边咳嗽边流泪。
我抱紧她,任凭她在我怀里大哭,我说:“你哭吧,大哭一场,是不是会好一点?”
我特意选择了周围没人的角落,她坐在我右手边,终于决定告诉我事实。
本来在同学聚会那天之后,学长同意了和她交往,两个人如同蜜蜡般黏在一起,好景不长,就在一周前,当地颇有名望的富商死在商业宴会里,死因为钝器,主办方是李浩尘的公司,警方调查到他的头上,李浩尘供认不讳,他说自己雇佣了杀手,只不过后者已经潜逃。
李浩尘在狱中透露:他在暗网里雇佣了这位好评率极高的杀手,两百万买走富商的性命,至于杀手本人,代号是“雪豹”,仅此而已。
果果说:“我的恋情始于襁褓,又立刻抹杀在摇篮里,你一个人辛苦工作,还要还房贷,也该去试一试了,别像我……如果早知道他的心狠手辣,怎还会沉浸不知。”
我最近遇到的事情,可以用精彩形容,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不想让她担心,“我会有分寸的。”
迟言这个名字,在我心里越来越淡了。
舌尖抵住上牙膛,牙齿与空气接触摩擦,字正腔圆,并不拗口。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如梦呓般吐出这两个字,再无回音。他生活的痕迹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从我的身边淡去,本人的消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因为我没有留下属于他的任何联系方式。
他喝过的牛奶瓶,已经废物利用,从无机质转化为无机质;他穿过的T恤,已经收到了衣柜底下;他用过的匕首,放在了我的床头柜里。
啊,我想起来了,可能我什么也没留给他,但有他唯一留给我的物品——这把利器。
我抚摸着刀柄的暗纹,喃喃自语:“你的主人现在在哪里呢?”
我把它放在枕头旁边,捂上被子,枕巾上属于他的味道很淡了。我把身体蜷缩成一团,仿佛婴儿身处母亲的子宫里,沉沉睡去。
很温暖,很想哭。
突然感觉,一个人好累。
那个白天总说着生活那么苦,还依旧要强的自己,到底去哪了呢。
一年后。
我的生活回到正轨。
新设计的男装被顾客采纳,批量生产,热度在网店一直稳增不减,我的工资提了不少,还完贷款还绰绰有余,准备攒钱买一辆汽车。
果果交了新的男友,是个老实本分的白领,比她大了三岁,待她不错,准备年底领结婚证,她说要我当伴娘,位置谁也不许抢。
上个月,我家多了新成员,是一只拉布拉多犬,取名叫小布,是从同事家里抱来的,它相比其他兄弟姐妹,身子羸弱,抢不到母乳,只能靠人工喂养。没辜负自己,顽强活了下来,如今每天食欲旺盛,精力仿佛永远也用不完,待在我身边撒娇。
周末我不再赖床,早晨牵着小布去天桥晨跑,大汗淋漓一场,再回家洗澡,做营养早餐。
久而久之,气色好了不少,办公室里偶尔会收到男同事的小小问候与关怀。
一个周六的晚上,我和朋友看完一场电影后回家,已经傍晚十一点。
屋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小布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我示意它闭嘴,它便乖乖地摇着尾巴,在门口闻来闻去。
我从猫眼里瞅了一眼,看不清。
于是问:“大晚上你找谁?”
他说:“小晴,好久不见。”
我腿一抖,差点坐在地上。小布绕着我,咕噜咕噜咧着嘴朝门口叫唤。
“或许我该怎么称呼你,熟悉的陌生人?”视线一转,两人已经纷纷倒在沙发上。我把外套随意一丢,丝毫不管它是谁家的高定。
“小晴,你又调皮。”迟言一路风霜,来找我的途中也是匆匆忙忙,他用有力的臂膀撑着我身体两侧的沙发,埋头蹭我的颈窝,我被他弄得发痒,忍不住推搡着他大笑。
“哈哈,好痒,别在这里闹啊,小布还看着。”我抓空喘了口气。
“这条狗的名字?”他问。
“嗯,同事送的,你瞧它水灵灵的大眼睛,撒娇使坏可像你。”趁他不注意,我戏谑地在他脸颊掐了一把,像个吃小男生豆腐的怪阿姨。
真嫩,保养不错。
我立刻收回手,不巧被他迅速握住手腕,太牢固,以至于痛感由神经传到大脑皮层。
“嘶…你……”
迟言从沙发起身,一把托住我,我重心不稳,一时只能用大腿夹住他的腰,我环住他的脖子,被他扔在我的小床上。
迟言反手把门锁上,咔哒一声,彻底把我与屋外隔离,我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活了二十多年,却从未有过经验。
“窗帘……没拉。”我支支吾吾指着窗户,甚至可以看到对面住户的房间还是亮堂的。
迟言一声不吭,把窗帘拉上,声音很响。
“还有……”
“不要转移注意。”他的面部蓦然放大,我被他彻底禁锢在墙角,迟言钳住我的下巴,压抑着怒火,声音带有不可抗拒的魔力,像一把火,逐渐点燃一切……
一种被大型猛兽盯住的恐惧感油然而生,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生吞活剥,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我,我被擒住,无法动弹,刹那,狭小的空间被黑暗笼罩,他勾勾唇,狭长的眸子里哪有之前伪装的楚楚可怜,不过是等待猎物上钩的局罢了。
“正视我。”
我已深陷风暴,无论如何挣扎,只会越陷越深,成为助长气焰的催化剂。
不灭的业火,灼烈得烧。重临现实那刻,所有感官被无限制放大,我又被推上了山巅,呼吸被夺走,终于,野兽对猎物进行了撕咬,久等的美味,散发着奢靡的香气。
不,这是毒,明明是凶悍的猛兽,却中了最不起眼的毒,无解的柔性的毒。
他为她自断爪牙,哪怕死在牡丹花下,这毒也会深深潜藏在骨髓里,蚕食掉他的心。
那夜,沉默的海,风起云涌,潮起,潮落。
迟言抱我去洗澡。
窄小的浴缸,仅容纳两个成人,便是极限了。他从背后抱住我,用浴巾轻轻擦拭我的身体,他食髓知味,发出餍足的喟叹,刚燃烬的火苗,仍有复燃的迹象。
“我什么都知道。”蒸腾的水汽充盈着小小的浴室,我靠在迟言怀里,迷茫地盯着自己的指尖发呆。
后山上,发现了三具尸体,已经腐烂很长时间了。
擦拭的动作一停,随后自然地继续,好像只是当我说胡话。
“嗯。”
“你难道不想杀了我,不怕我报告给警方吗?”
虽然对方身上都没有任何器具,但仅拿力量来说,他也可以从后轻松掐住我的脖子。无论什么可能,我都没有胜算。
“你不会。”
我被他的态度激怒了,用手肘击中他肩膀上的旧伤,然后连浴巾都没拿,跌跌撞撞开门。
人影一闪,路被挡住了。
我推门的手一滞,掌化作拳,我咬住下唇,不让自己流泪,我泄愤地在他的身上挥拳,迟言一动不动,抬起的手臂又挫败地放下。
我锤累了,蹲在地上抱臂抽泣。
“我是不是很爱哭。”多年营造的高墙,在他面前又破防了。
以前一起出门的那几天,我受到委屈,他总会给我一颗糖的。
他摇摇头,跟着蹲下来,他用长臂虚虚环住我,不再触及我分毫。
“人是我杀的,你若是想,我甘愿死在‘最爱’的手上。”
我的指甲深深嵌进他的背里,带出血丝,这不足以杀死他。
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深深地看我一眼,忽然笑了。
“小晴,”临走之前,他回头,郑重道:“你的样子,我都好喜欢。”
迟言留下这句话便走了,直觉告诉我,他不会回来了。
……
公交车缓慢地行驶,行人纷纷下车,我拽着拉环,余光撇到一个坐在拐角处的奇怪男人。
兜帽,口罩,墨镜。
似乎生怕别人认出他。
“终点站到了。”机械女声响起,列车停在一个阴暗的小巷子里。
这里,很适合行凶的样子。
男人缓缓起身,与我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冷不丁冒出一句,冷冽的,如芒刺在背。他说:“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人。”
“是嘛,好巧。”明知故问。
男人呵呵一笑,我不着痕迹低头,他双手插兜,在宽大的口袋里饶有兴趣地摆弄着什么东西。
他先我一步下车,走进巷子里。
我紧跟在后。
他突然摘下兜帽,卸下所有遮掩的物品,朝我回头。
“你应该惊讶一下的,毕竟,我们不是恋人关系吗?”
“我知道你没死。”我叹了口气。
“抱抱。”他伸出一只手,露出了温柔到极点的笑容,语气和缓,其中又带着讨好的意味。
我走近他,也向他伸出手。
他背后的德国匕首直指心脏。
迟言好像什么也没有察觉,抱着我,嘴唇轻轻啄吻我的额头,再也没有更逾越的动作。平静,祥和。也许我的背后也立着一把更锋利的刀刃。
那就两败俱伤吧,哪怕我也会随他下地狱,恶人,死不足惜。
刀尖没入人体的那刻,他吐出一口血沫,如同蝴蝶颤翅,安详地离开了,我检查,确定他已死亡。
如此轻松,我甚至不敢相信,下意识看向他放在我腰后的手,什么也没有。
一个东西突然从他的衣兜里掉了下来。
那是一枚棒棒糖,被毫不留情地摔在水泥地上,碎得不成样子。就像他最初小心翼翼捧给我,破碎不堪的心。
我捡起一片放进嘴里。
“好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