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生活，万卷书万里路］2018年2月13日，连续1000天阅读日志第281篇。
上篇文章回忆了我的外婆和舅舅。从早上五点多起床一直忘情地写到八点多。写完舅舅的故事，已是潸然泪下。情不能自禁，我不得不搁笔整理心情。
然而，记忆的闸门一旦开启，便再也无法中断。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心头。
在我几十年的人生中，经历的死亡不算太多。而经历最多的，就是外婆家的。
继外婆96年去世后，我们又在2000年送走了唯一的舅舅。不幸的是，舅舅的儿媳妇，也跟着别人跑了。至此，外婆家的顶梁柱似乎轰然倒塌。只剩下不太管事的外公和舅妈，加上表哥和他的儿子。一家子，剩下四代人，每一代只有一人。
至此，外婆在世时的热闹繁华落尽，尽管我们以后每年还会去外婆家，但总显得凄惨悲戚，让我们不忍停留，总是匆匆一去就打道回府。
而舅妈，那个原本一直在强悍的舅舅身后不太出声的弱小女人，变成家里最强大的。尤其是儿媳妇跑了，唯一的儿子去了广东打工之后，家里只剩下八十多岁的公公和年幼无知的没有妈妈的孙子，舅妈开始挑起家里的重担。
舅舅在世时，农村的那些重活难活总是舅舅处理：比如让谷种发芽这等需要技术，犁田这种需要大力气的重活。而现在，舅舅走了，表哥外出打工，外公八十多了，这些事情，自然需要舅妈自己来处理。幸亏，我们家离外婆家比较近，弄谷种这种技术活，就是我父亲帮忙处理。而遇到其他大事，舅妈来找我父亲母亲商讨的机会也就更多了。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舅妈跟我打交道的机会比原来多了很多。我对她的了解也多了些。
我印象中的舅妈，长相似乎很一般。按照母亲的说法，舅妈是配不上舅舅的。然而那个年代，赤贫的外婆家，能娶到媳妇就算不错了，哪里还能挑三拣四？
2000年舅舅去世后，舅妈一人挑起家里的重担。她是极为节俭的人，一分钱不仅仅是掰做两瓣花，她更希望，在生活中不要花一分钱。但，听父母亲说，舅妈虽然很舍不得花钱，对于力气，却是毫不吝啬的。舅舅离世后，给外公挑水的重担一直是舅妈担任的：她每天早上早早起床，去岩洞里挑水，要爬一个很高很陡峭的长长的山坡才能挑水回家。每次，她给自己挑一担水，必定会给外公也挑一担水。
听到这里，我总对舅妈这个瘦小枯干的女性肃然起敬。生活于她而言，是何等艰难，而她能做到这样，我认为也堪称模范媳妇了。
而对于我们家，听母亲说，每逢春天，舅妈从他们山岭上下来，有春笋，她会给我们扯一路带一筐，有我们爱吃的胡葱，她会给我们扯一堆让我们品尝。
她是在尽自己的能力，回馈亲人。不拖欠任何人的人情。
舅妈没钱，自己舍不得吃穿，几十年可能也不会买一件新衣服，几个月不会上一次街。对于唯一的孙子，却是极为宠爱的。记得每次我们家请客，舅妈会给她的孙子夹很多菜，我母亲有时会颇有微词，我总宽慰母亲，舅妈多艰难，孙子也从小没有妈妈还是留守儿童，她宠着也是应该的。
不过，读者诸君千万不要以为我舅妈是喜欢占便宜的人。跟父亲母亲和其他姨妈家相比，舅妈的处境是艰难备至的。但，她虽然艰难，却从来是“人穷志不短”。不属于她的，她分文不取点滴不要。
记得有一次，我从长沙回家。买了很多好吃的。其时，恰逢舅妈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跟一群人聊天。看见舅妈半天都不来，我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她却扭捏着不肯过来，说出一番这样的话来：我看见你回来了，反而不好意思来了。我怕别人以为我要来你这里吃东西呢。
贫穷，使人自卑，低到尘埃。我的舅妈，也是这样。我听了，真是心酸。毕竟，我也是贫穷家庭出身的穷孩子，对于舅妈的心境，还是很能理解的。我忙邀请她进家门，给她一些她可能没品尝过的东西让她尝尝。舅妈似乎很感动，她也跟舅舅一样，羡慕我的父亲母亲，孩子养的好，孝顺（这话现在想来，依然让我汗颜）。
日子就这样行进着。一转眼，已是2008年，舅舅去世八年了，我也研究生毕业后来到了警院工作。舅妈那年六十岁了。听说她的六十岁生日，表姐表妹给她买了新皮鞋新衣服，舅妈很是开心。表哥虽然还是单身，但却是很孝顺的。舅妈生日时，还给买了很多大花炮，炮声隆隆，在天空绽开一朵朵美丽的花儿，听母亲讲，舅妈难得的开心大笑着。我想，那些浏阳花炮，不仅绽开在舅妈生活的天空，一定也绽开在舅妈一直紧缩的心头，让她的心，欢欣跳跃！
然而，就在日子似乎越过越好之际，悲剧却又再次发生了。春节的生日烟火尚未过去，舅妈的孩子们，就要一个个离开她去广东打工了。
孩子们走了，剩下外公舅妈和她的孙子继续留守家中。老的老，小的小，生活依然沉重无比。孙子上学后，舅妈继续做着各种沉重的农活。而当政府组织的下乡免费体检的医生告诉她，她有脑血管的毛病，需要检查吃药时，她却完全不当回事。当父亲严肃的跟舅妈说，要遵照医嘱时，可舅妈却摇摇头，说，没事，她的身体好着呢。父亲告诉我说，舅妈是舍不得钱去县城检查呢，一来需要检查的费用，二来去县城需要车费。
舅妈，依然舍不得那五元钱的车费去看病！
那一年的深秋。天气渐凉，孙子上学去了，舅妈一个人挑着担子去地里挖红薯。2008年，改革开放的大潮已经席卷华夏大地三十年，村里的年轻人毫无例外都外出打工赚钱去了，除却过年偶尔的热闹一下，平日的农村，留守在家的就是年迈的老人和孩子。
我的舅妈，就是在那样一个早饭后出门去挖红薯的。但，直到上小学的孙子三四点钟放学回家，去饭锅里找饭吃，却发现家里冷锅冷灶，奶奶不见踪影。于是，着急忙慌的孩子赶忙去地里找奶奶，却发现奶奶倒在自家的地头。于是，吓得不轻的孩子找了村里的其他人一起赶到舅妈干活的地里，发现舅妈的锄头在一边，人已经蜷缩在地上，地上到处是血，舅妈所躺下的地方，因为拼命挣扎，用脚踢出了一个很大的坑。可怜的舅妈，临死时，不知怎样苦痛，怎样挣扎，怎样绝望至极！
听到舅妈如此悲惨的离世，我的心剧烈的苦痛着。虽然那时我由于工作原因，未能亲临现场，但听母亲讲，他们后来去看了舅妈挖红薯的那块地，那块沾满了舅妈鲜血的土地，他们无不泪奔。
如今，舅妈悄无声息离开这个苦痛的世界也已经十年。圣经上说，上帝惩罚我们的方式之一，就是让我们原本可以长生不老的人类，生于尘土又复归于尘土。
我的舅妈，没有能像大多数的中国老百姓那样，生于尘土，逝世于床上。她倒在她奉献了一辈子捆缚了她一辈子的土地里，她也长眠于那片土地。
唯愿，逝者安息。我的舅妈，若来生有天堂，你能在天堂，没有苦难，没有悲戚，没有低贱，快乐另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