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修行的白狐,看过了草木枯荣,沧海桑田,旷野之间天地为伴,独独过了七百年。直到偶遇一人,从此山不只是山,水不只是水。
那日晚来风急,云黑雨凄。偶至一古刹,木门虚掩,院内松柏挺立,竹雨潇湘,断壁颓垣处几棵桃树花开正期。
于桃树底下,那人衣衫褴褛,俯身拾一残枝掩与袖下。见他来我欲离去,那人道,无意惊扰了小友,此时外面雨冷风寒,且在这避一避吧。
正是山花烂漫时,风雨却无情。人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则春生百媚时最爱它。只是我面相生得丑陋怕玷污了它。
我看他手持桃花怜爱把玩,目光如炬,黑发如漆,左半边脸上有一胎记,色如桃花,形似心。天渐黑透,他生起火来读书取暖。
次日风停雨息,万籁俱寂,阳光温柔的普照大地。再看树上已是绿肥红瘦,明媚鲜妍只当时,风雨过后唯落得一地残骸。
此处三里之遥有一村庄乃吾居所,友可往之。
自此一别,我常于村子附近辗转出没。那边种满桃树的就是他家,门前有一小溪,溪边杨柳依依。他乃一贫寒书生,卖字作画为生。家有一妻,脾气暴躁,面上生麻,人称麻姑。
一日天方黑,他在院中待月乘凉,忽见我徘徊于门外,又惊又喜。我走至他身旁,他俯身抚之,小心温柔。适时皎月于空,清风徐徐,花香缕缕。
他常于夜间读书写诗。春夏秋冬,一盏孤灯,一扇寒窗。春时一树桃花,夏时或圆或缺的一轮明月。我总是天黑后来,天亮则离开,不知度过了多少时日。
一天麻姑突生爆疾,医药不得治,形容日渐憔悴。其将气绝时,我一闪念付之于体,此后我作为麻姑的样子日夜伴他身边。
白天洗衣做饭,剪草修花。晚上在一旁研墨煮茶,补衣纺纱。累极他便于竹榻和衣睡下。然邻人无不诧异,一场大病过后的麻姑竟和以往判若两人。我常看到他惊讶又疑惑的目光。
而我独自度过几百年,第一次过人的生活自觉乐趣无限。我知道哪里的蘑菇最多,哪条河的鱼虾最肥美,哪里的花开得正鲜艳。于是饭桌上常常有红烧鱼蘑菇汤,院里院外满是奇花异草。他常在一处偷偷地看我忙东忙西。
日复一日,我们渐渐的欣然相与。时而煮茗清谈。时而对坐畅饮,不觉酩酊。一时他于市中回来过晚,我就于村口等之,他来便牵起我的手,我们一起谈笑着步月而回。
又一年桃花开,他一身白衣立于花下,清风拂过,衣诀飘飘,片片花瓣飞落。他眉间微皱道,若没有这胎记,也许尚可配得上这景物。
晚上于他睡后我施了一术,次日再看时胎记已无,粉面朱唇,剑眉星目,谦谦公子已惊为天人。
此后文人雅士风流才子寻访不断。常于一处饮酒作诗弄花赏月。不年君又高中,亲朋好友齐来贺之。未经多少时日我们便搬进了青砖碧瓦的高墙大院。
从前的布衣菜饭变成了美味佳肴锦衣绸缎。白天他忙于应酬公务,晚上便宴朋会友诗酒高谈。一人道,人生得意处莫过于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只是令夫人似乎不甚与之相配,自古才子配佳人,吾兄何不另觅一位如花美眷,方不负这流年。众人纷纷和之。
不久院内便张灯结彩,恭贺连连。他一身喜服风度翩翩,那女子凤冠霞帔与之并肩。我偷偷看了她一眼,肌肤如雪,秀发如华,柳眼梅腮,她好像也在看着我,巧笑嫣然。
我的窗前还似以往花开极遍,我想他会喜欢,然而他却没有出现。渐渐的我和他很少再相见,因为他看我的眼神已不似从前,那眼里的东西让我如鲠在喉,内心发酸。
那晚我与他告别于花前。天空飘着细雨,风过时略让人寒。他说为什么走。我说想回家看看。
那年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他和我同在一堆篝火旁取暖。如今一刹那缘来,一刹那缘去,就不说了吧,那句再见!
这次我离开你,是风,是雨,是夜晚,我笑了笑,你挥一挥手,一条寂寞的路便展向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