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生活在北京的浙江桐乡人。“南方的馄饨北方的饺”,北方人逢年过节都爱吃饺子,而我们老家更青睐馄饨。当然饺子是主食,而馄饨不论在北方还是南方,都是算小吃。
据说馄饨原本也起源于北方。《水浒传》鲁达拳打镇关西那个桥段中,鲁达让郑屠切了十斤精肉臊子后,又要他切出十斤肥肉臊子。郑屠说精肉臊子可以用来裹馄饨,而肥肉臊子用来做什么呢?《水浒传》是明代人写宋代山东地区的事,由此可见至少在明代北方某些地区馄饨就常见了。至今在我们老家逢年过节,不像北方人说:今儿回家包饺子去;而是偶尔说:今天在家裹馄饨。在悠长的历史中,细节出现有意思的时空错位。
每个人最喜爱的食物,都来自童年的故乡。小时候父母上早班时,四五点钟就从家里出发去单位了。我六点多起床准备上学,就自己去镇上解决自己的早餐。馄饨是我童年常吃的早点。从我家里出门上街,要经过一条弄堂,弄堂口有一家早餐店,店主是一对夫妻。早餐店的煤炉和灶头在店门口。我的老乡前辈木心先生那首著名的《从前慢》里有这几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现在没有从前慢,但我想至今在江南小镇的清晨,最温馨的还是黑暗冷清的街道旁冒着热气的早餐店。在热气中,小镇迎来每一个逐渐人声鼎沸的早晨。
早餐店里有馄饨,水饺、烧卖、粽子、豆浆、油条,这些小吃每一样我都喜欢。我家弄堂口的那家早餐店生意很红火,每次去那家店,夫妻俩都是忙碌的样子:男的站立在那里包馄饨,女的在那里一会儿看锅,一会儿端盘。每个预备的碗里都放着青葱和白色的凝固猪油,用大锅里滚烫的猪骨汤一浇,就香气四溢。我拿出一个硬币来,放在那桌上。叔叔迅速把硬币扔进抽屉里,然后用漏勺将馄饨捞起置入汤中,就有了一碗的热气腾腾。坐在小店的长条凳上,面对店外来往的人流,开始品尝起来。馄饨馅里除了精肉,还有老家特产的榨菜。假如想再加些味觉刺激,就会撒上胡椒粉,或是倒点醋,或是放点桐乡辣酱。这些调料每张桌上都会配齐,随时等你的兴致。汤水,葱青,皮滑,肉鲜,酱红,这样的食物组合对年少无忧的我形成了一种味觉快感和视觉愉悦。一碗馄饨,在冬天是一种温暖,在夏天是一种适意。当我吃完,就带着一种满足,慢悠悠骑着自行车去学校了。
记得小学升入中高年级以后,班级或是少先中队有时会组织包馄饨活动。在某个周三的下午,全班同学被老师们组织起来,都参与到包馄饨的活动中了。似乎大多数同学都不需要怎么教,就会包了。我手笨,包出来的馄饨总是不像样,所以成了滥竽充数的那个。做馄饨要有肉馅,有煤炉,有大锅。我不知道这些老师们都是怎么备好的,想必当年的学校和老师都更有人间烟火的味道。活动以后,布置每个人要写一篇作文记录。记得我在某本习作刊物中,看到过某位学姐写包馄饨活动的作文,很有生活气息。
后来我去县城上高中,那家早餐店也关张了。听说那对夫妻早攒够了钱,搬迁到县城,也许还是开店,也许是干别的营生了。
上大学来北京后,只要早上在食堂吃早点,都会优先选择馄饨。只是味道显然和在老家不一样了。因为没有猪油,没有榨菜,也没有汤里好看的青葱。食堂里买其它的早点一般都不用排队,而要吃馄饨因为都是现煮,都要等候排队。在北京没有了从前慢的节奏,起早不易,所以也不容易吃碗馄饨了。
大学毕业后独自租房子住,晚饭如果在租的房子里解决,那就是煮方便面,煮饺子,煮馄饨。只是饺子和馄饨都是超市买来速冻的寄存在房东家的冰箱里。这个时候,似乎并不太想念馄饨,而是煮饺子更多,因为饺子是主食,更填饱吧。
北京成家以后,母亲从老家过来帮忙带孩子。母亲每天张罗一家人的饭菜,不断变着食物的花样。偶尔周末的时候,母亲会裹馄饨,我跟着一起包一下,发现原来很简单。有次母亲回老家时,我自己从超市买来肥瘦肉馅和馄饨皮,在家里包起来。我还得意地把自己包的馄饨照片发在朋友圈里,引来一堆鼓励的谬赞。点赞的大多数还是北方的朋友,只有一位浙江桐乡的老同学评论道:桐乡版。我觉得那是最高的评价。
女儿刚满周岁,自家包的馄饨一顿能吃三四个。我想她应该也遗传故乡的味觉偏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