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庄子》这样的书,究竟有意义呢,还是没有?我们是应该读呢,还是不读?
当然要读,只不过得会读。
会读就是不要纠结字面的意思,甚至未必需要弄清楚《庄子》在说什么,关键在于自己能够有所领悟。实在没有,听听故事就好。那个老头可是很会讲故事。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
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
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庄子·秋水》
濠就是濠水,在安徽凤阳。儵读如舒,就是白条鱼。不对劲的地方是,安,怎么理解?
作为疑问词,它有两种解释。
有一种解释是“怎么,怎么可能”。比如《史记·陈涉世家》里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翻译过来就是:
燕子和麻雀怎么可能知道鸿鹄的志向呢!
另一种解释是“哪里,什么地方”,比如《左传·僖公十四年》:皮之不存,毛将安傅?
翻译过来就是:
皮都没了,毛又能附着在什么地方呢?
很清楚,惠子问“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准确意思是:你不是鱼,怎么可能知道鱼快乐?庄子却回答:你问我什么地方知道的?告诉你吧!鱼的快乐,我是从濠水之上知道的。
答非所问啊!
而且,庄子最早的回答是: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翻译过来就是:如果我不是鱼,就不可能知道鱼快乐不快乐,那么,你不是我,请问你又怎么可能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
这虽然有点绕,却在理。
但是到了后来,安的意思就从“怎么可能”变成了“什么地方”,这不是偷换概念吗?
当然是。
其实,这两人一开始就不在同一个频道。庄子说鱼之乐也,不过因为当时他自己很快乐,这才觉得那些鱼儿们也很快乐;自己很悠闲,便认为鱼也悠闲。实际上鱼是什么感觉,还真没人知道。
但,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是的,因为这就叫移情。
移情,就是在面对一个事物时,不知不觉将自己的情感移入对象。比如杜牧的《赠别二首》其二:“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恐怕谁都知道,蜡烛其实无心,也不会替人垂泪,却不会有人认为这诗有什么不对。情人眼里出西施,仇人眼里出钟馗。自己哭成了泪人儿,便看着蜡烛也像。这就是移情。
移情甚至可以是双向的,比方说辛弃疾的《贺新郎》: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哈!青山也像人一样。
这是一种审美的态度。有此态度,则万物无不有灵,也无不有情,还无不有趣。
这样看,惠子反倒是煞风景的。
庄子也只好不跟他啰嗦。
但是庄子的强词夺理,却表明了他的态度:
我的人生与你无关。
所以,你就别问我怎么知道了。
反正,人活着,要开心。开心就好。
为什么开心,别问!
要问,也问你自己。
按:易老师,也很会讲故事。把《庄子》讲活了,读来很是有趣,语言幽默,辩证味随时都伴随着。这也是一种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