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名佚



1

我们走进这个房间,不由的觉得其光线十分昏暗,窗前的窗帘被全部拉下,仅借助着从窗帘与玻璃间的空隙遛进来的暗淡光线,方可以略略看清房间里还算雅致但十分凌乱的布置。

双人床上摊着未叠起来的扭成一团的被子,床边的床头柜各放着一盏床头灯,样式应该是相当精美的,只不过由于未打开开关,无法了解其光亮是否也一样考究。

应该是靠近窗户处是一张书桌,上面凌乱地堆着杂七杂八的书,几只水笔被随意扔在书与书由于不平整的摆放而构成的斜坡上,随时都有滚落的可能性。

书桌的靠右前端放着一台十分简朴的台灯,这与房间内较为优雅的布局不太相匹配,倒与这乱七八糟的桌面十分融洽。书桌的左侧是三排书架,直接嵌入墙内,上面错杂地摆着薄薄厚厚的图书。

等我们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后,可以看清更多东西的时候,木质房门的门把手转动时发出的嘎吱响声穿过房门与书桌间的沉寂,突然环境也变得刺眼了起来,眼前失明似的一瞬间亮白——灯被打开了,随即是门被关上的一声与上锁芯的声响,等我们又好不容易适应变亮的房间时,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已经坐在了凌乱的书桌前。

他对着乱堆在一起的书皱了皱眉,然后随意地将桌上的书向旁边一推,空出一大片桌面。此时他将手上的一片已经枯涩的银杏叶放在桌面上,用右手托着头,走神似的眼神在叶子上聚焦又迷离。



2

相比同龄人,他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并且他清爽的面庞与俊朗的眉目让他更容易博得别人第一印象的好感。但与之交谈时,他所暴露的拙劣的口才与语无伦次的停顿让他一下子被贴上了不善言辞的标签。他平时亦不爱同人互动,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对人冷漠。因此,他没有可以一起走路聊天的朋友,他常是一个人独处。这似乎是一种孤僻的怪病。



3

他打开了那盏简朴的台灯,发出一种柔亮的温黄色。他用手小心地捻着银杏叶已经枯色的叶柄。他仔细端详着叶上深褐色的几处渐变与叶片上细密的纹路。他就这么看着,嘴角莫名勾起了一个轻蔑的笑意。“真是幼稚呢我。”他轻声自言自语道。随即便放下了那片叶。



4

他曾经并不是如此孤傲的。他曾也有一段待人热切的时间。但他不大懂得与人沟通的艺术,尽管他的外貌的确给予人不错的好感,但他却很难与人深入地沟通下去,尽管他总是笑着对人展现他欲望谈话的热忱。

他的情商偏低导致了他不会有成功的社交。对于他矫揉造作出来为了讨好别人的幽默,有礼貌者会尬之以一笑,大多数人则是让他以冷场的形式结束谈话。他也深深感受到了他所造成的尴尬的气氛,于是他开始选择在日常生活中保持缄默。

他本就交不到什么朋友,如此一来,他几乎就无人愿意接触他了。他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也变得令人厌恶起来。在这种被冷漠对待的人际中,他的性格由孤单变成寂寞,最后变成一种逃避人群的孤独。



5

他将头瞥向书架的中间一层,这一层摆满了小说。他偏爱日本文学,于是这层书架的大半片地方摆上了村上春树、太宰治、夏目漱石、东野圭吾、川端康成他们的书。

他希望借助看书来让自己学会如何与人沟通,但成效不大。他多年来的孤僻所导致的自卑让他在人面前难以启齿。当他将预备说的话像背台词一样在脑海里重复数遍后,遇见人时却只顾快些说完,本十分有逻辑的言语顿时被省改得有些语无伦次。

只不过,看书倒是让他内心沉静了下来,让他有另一片天地去躲,让他在其中暂时忘记满是烦恼的自我,但他内心里感性的成分也增加了许多。他遇事变得情绪化,也有些莫名其妙。他衷心希望浪矢杂货店真的存在,他很想前去倾诉一番自己心中的痛苦。



6

他独身一人彳亍在学校的路上,面无表情地将眼神扫过每一个经过的人身上。他们或者三五成群,或者双双成对,或者像他一样独自一人。他们或闲聊,或说笑,或表情严肃地只顾匆匆赶路。

有的身边经过的人可能会瞄一眼神情忧郁的他,但很快便快速走过他的肩旁。他一直在想自己杂乱的心事,并未注意任何人。

不过有一次,他在校园内走着的时候,他恍惚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同龄女孩子,他的注意力就突然被吸引了过去。但他又怯于明目张胆地直视她,只是偷偷地目送她快速消失在眼角的余光中。她在他心中便留下了一个淡淡的模糊印象。第二次再在学校的某一处看见她时,他突然就产生了想上前认识的想法。

但这对于怯懦的他而言,这是在梦里都不可能的事。他亦怕自己拙劣的表述直接让对方感到厌恶。他在内心底苦笑了一番,随即不再看她,而是加快步伐。



7

他从堆在桌上的作业本中找到了一支黑色水笔。他拔开笔盖,套在笔的尾端。他用左手将那片枯叶摆正,把叶柄对着书架的方向。他似乎要在叶子上写些什么,但好像又不知如何落笔。他用握着笔的右手撑起头,闭上了眼。



8

他本应该是一个在这个年龄段中很有存在感的一个人。他家境良好,相貌也十分清秀,成绩也十分优异,他身上有很多令人羡慕甚至嫉妒的东西。可即便这样,他仍然感受不到一丝存在的价值。

正如他在日记中写到的那样:“你不懂那种感觉,十几年了,谁也不觉得你有多么重要,谁也不关心你今天干了什么,渐渐地你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你是死是活除了自己会觉得痛其他没什么意义,你每天花很多时间发呆,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别人都说你不重视自己,自己没有存在感。可你就是没有存在感,哪来的存在感?那些人除了点评你说你没有存在感以外,根本没关心过你在想什么,你自己想的事情只有说给自己听,哪来的存在感?”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精神是否出了什么疾病。



9

他的书架的最下面一层,摆了几本心理书。这么多年了,他从未找医生去做咨询。他从不信任任何人,也不愿同身边的任何人倾诉任何心事。

他心里极度缺乏安全感,他待在自己的房间时总要锁门,甚至拉上窗帘。他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担心自己丢了东西,放在口袋里的物品总要不断地去确认是否还在原处。

他经常在漆黑的深夜里睡不着觉,倒不是因为他会像小男孩偷看完恐怖电影后不敢上床那样胆小与恐惧,只是他内心里会生出一种会哽咽住内心的无比的寂寞与惆怅。即使睡着了,凌晨三四点又会突然醒过来。



10

他曾经选择过极端的做法,企图以结束生命来结束他不堪的一切。

有一天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条绳子,把一端绑在钉在天花板上的一颗钉子上。他又把绳子的另一端系成一个环状。

在试过其承重能力后,他用不断颤抖的手握住那个环,将头慢慢伸了进去。那时的他突然变得极端恐惧,而这种恐惧又无端带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法,挤入他那早已疲惫不堪的大脑里。

他终究是胆怯了,他始终不敢踢倒脚下的椅子。他站了整整十分钟左右,最终选择了解开绳子。他坐下的时候,身子早已瘫软,身上黏了一层腻汗。

他花了很长时间,终于是冷静了下来。突然又开始嘲讽自己刚才的幼稚。不知为何,他在自己嘲讽自己时,都会有一种被别人嘲讽的羞涩感。



11

他终于是提笔开始在叶子上写字了。笔尖与叶片摩擦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用娟秀的字体写下了自己思索了很久的一段话,文艺得伤感——

我寄落叶的愁思,是否已随秋风飘零而去?

他写罢后,拿着叶子看了好几遍。随即起了身,慢慢走出了房门。

他一边嘲讽自己的幼稚,一边下了楼来到一棵老银杏树下,他正是从此树下拾到的这片叶子。

此时已经是暮秋时分,天已经将晚,空气中秋风带来的肃杀的凉意里亦有了冬日的寒冷。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写了字的枯叶放在树根旁。临走的时候,他又回眸看了好几眼。



12

第二年,四月。

春意已经很浓郁了。春风轻柔地流淌在弥漫着带有青草涩味的空气中。

上学前,一片似乎是突然出现的树的阴影,让他突然发觉,这棵老银杏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成了浓密的样子。

他站在已经枝繁叶茂的古银杏树下,入神地看着一根尤其突兀的枝干。此时,他突然注意到了此枝干上有一片仿佛写了什么字的叶子,他凑近去看,似乎真的是有什么汉字写在叶片上。

他突然想起去年秋天的莫名其妙的举动,心不禁激动且紧张起来。他摘下叶子,放到眼前去看,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诧异起来。叶子上熟悉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我寄落叶的愁思,是否已随秋风飘零而去?

他正觉得神奇的时候,又注意到那一行字的下面,有一行小小的、陌生的字迹:

可惜啊,春风吹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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