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安迪
娜拉死了,在她三十岁的今天。警方至今都没能确定她是投湖自尽还是被人所害,隔着乳白棺木的光洁玻璃板,她的脸依旧如玫瑰般娇嫩,我忍住自己的欲望不亲上去。这是给她丈夫最后的尊重了。
见过娜拉的人都说她是万年一遇的美人儿,我也不能免俗,甚至一厢情愿地爱上了她。
我不知道自己是爱她的皮囊还是她富含书香般气质的内在,总之,她惊鸿一瞥的刹那,我便沦陷了。即使她已嫁他人,我也把她奉于心间作为毕生的女神。我不甘心,我必须找到娜拉出走的真相。
邻居反映史蒂夫(娜拉丈夫)在近一周来与娜拉爆发了长久的争吵。超100华氏度的高温下,娜拉前往超市都穿着长袖长裤,小区瑜伽协会也表示很久没看见她了,这十分令人印象深刻,毕竟娜拉是整一个小区最亮丽的风景线。
家暴?我压抑住心中的愤怒不去揍扁那个男人哭泣的苍白脸庞,他那张帅脸就是迷惑娜拉的罪魁祸首。我至今记得五年前的婚礼现场,她笑弯的眼睛像月牙:“安迪,祝福我吧!我相信史蒂夫是上帝赐予我的礼物。”我愚蠢地相信了。这个巧舌如簧的男人骗得娜拉为他洗手作羹汤,富家大小姐竟改掉了她一身的娇气。
当然也不是没有抱怨的。她不喜欢史蒂夫和狐朋狗友喝的醉醺醺很晚回家,有时还要被搭把手的朋友“无心”揩油,不省人事的丈夫自然不知,她也羞于和父母倾诉怕失了体统。“早知就听父母的话了。”娜拉的父母一直反对这桩婚姻,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她怎么听得进去。“安迪,是我哪里不好吗?史蒂夫他,他说我变了···”她珍珠般的泪滴挂在浅金睫尾。当然不是!我想吻她告诉她“你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女子”。然而理智不允许我这么做,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越过这道线就不能如此交心了。
“安迪,很高兴你来。”史蒂夫的蓝眼睛像一汪湖水,“娜拉···娜拉在天上也会欣慰的,毕竟你和她关系最好。”“娜拉出走和你没关系吗?”他令人作呕的惺惺作态让我拔腿欲走,“你敢保证吗?和警察——”“抱歉,我朋友来了,失陪。”他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
欲盖弥彰。我脑中只浮现出这四个字。
看着远处仿佛一夜苍老的娜拉父母,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们期望失踪的女儿只是出去散心,痴痴等着女儿归来的消息。然而,娜拉失踪30小时后,只找回一具冰冷的尸体,何其残忍?晚年失去独女的痛苦不言自明,特别是在警方无能的情况下,自己女儿的死因直到下葬都未能定论。
二、娜拉
夜凉如水,月华如瀑。娜拉窝在旅馆一楼房间的床沿,身上的青紫印记针扎般作痛,她不知道如何解救自己,和人倾诉?与安迪说起史蒂夫对自己冷落不是第一次,但又能怎样?和他离婚?她不甘心自己在外维持的幸福形象就这么破灭,哪怕是镜花水月。每次面对安迪,她只觉如鲠在喉,像是喉管右侧粘了一颗已经糟烂的过期米粒,不吐不快又无可奈何。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有一点想要离婚的苗头,安迪愿意把她宠到天上去。
“吱嘎——”风吹动窗帘,窗子纹丝不动。“谁?!”娜拉跳了起来,抱紧被子尖叫。静谧的空气仿若被响箭刺破,无人回应。“我又在疑神疑鬼了。”娜拉慢慢倚靠软沙发垫的床背滑下,“这鬼地方有什么好怕的?”她很放心丈夫不会找到这里,他绝对想不到自己有洁癖的妻子会躲在一个乡下小旅馆。环顾逼仄的房间,拖在地板上老式印花的床单边缘发黄,还有几处不明污渍。呵,就该如此啊!娜拉心想,她住过的豪华酒店数不胜数,这种地方还是头一遭。有趣!痛快撕下右手小指的死皮,鲜血汨汨流出,她含住小指品尝,浑身的毛孔被一下打开愉悦地叫嚣着。
当初爱上史蒂夫,不就是因为他身上的危险气质吗?这是自己所不具备却又想要靠近和拥有的,从小背负父母“成为端庄淑女”的期望,她真的受够了,而史蒂夫就是他的光。他们在研究生舞会相识,英俊幽默的他是众多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而他将专属的玫瑰只给了自己。“甜心,请收下我的爱。”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令她心旌摇曳,沉醉其中。
那个夜晚,她仿佛掉进了一个软糯香甜的棉花糖梦境里。史蒂夫低头看自己的眼神充满挑逗的欲望,奇怪的是她并不排斥而且享受其中,他湖蓝的眼睛金色的卷发是那样的美!像希腊神话中的阿波罗,天神一般的存在!“做我女朋友吧!”史蒂夫捧起她的脸,手指末端是甜腻的花香味。管不了这么多了!哪怕他的手不止游荡在一个女人的身体,他的唇不甘只采撷那一朵花蜜。她也认了!这样的男人就该颠倒众生,就该浪荡不羁。“你不愿意?”他的眼波流转,娜拉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被看了个精光。“我,我——”她说不出话来,看见了远处凝神伫立的安迪。
她好怕啊,好怕史蒂夫觉得自己难搞转身就投入他人怀抱,但她也不想就此失去安迪。“嘿,娜拉,”安迪大步流星走过来,脸上写满焦虑,“他就是个人渣,睡过的女人比你见过的还多。”“放开我!”安迪就像是父母派来监视自己的跟班,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美酒也是需要时间的,”史蒂夫弯下身子轻语,“我可以,也愿意等。”微热的气息调戏着娜拉的耳垂。“带我走!”娜拉将唇送了上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向自己摇尾乞怜的男人和女人那么多,她不屑,她偏要抓住这个浪子,这才过瘾。
“轰隆隆——”窗外雷声再次响起。身上的伤口似乎不那么疼了,伴着磅礴的轰鸣,娜拉光着脚打开了旅馆的门。
闪电直直劈下来,印在一个人可怖的脸上。
“你?”
三、安迪
从晚16点到凌晨,8小时过去,娜拉失联了。这很不寻常,听着窗外“哗啦啦”的大雨,我开始担心。史蒂夫肯定在哪个酒吧鬼混,电话也打不通,但不能联系娜拉父母,他们在其他城市一时无法赶来,反而会徒增困扰。“叮”手机屏幕闪了一下,是娜拉的对话框。“777!!!!”一串毫无规律的数字符号。
闪电如金蛇印在窗棂,我抓起手机、车钥匙冲进了大雨里。倾盆大雨的街道,人迹稀少,只有公交站台的提示板闪着莹白光亮。雨刷艰难地扫动着,接近娜拉手机定位的每处站台,我都放缓车速。我多想找到她的踪迹,但聪明如她,哪里会——
一个急刹,一只不明生物窜出,心险些从嗓子眼跳出来。“目的地在您右侧。”甜美的导航女声。右侧是一幢砖红色低矮建筑,与其说建筑不如说是一个只有两层的自建房。
娜拉会住在这里吗?我冒雨进去,只见前台坐着抽卷烟的牛仔,正哼着欢快的小调。
“安迪你过来,”娜拉虽吓了一跳,但很快平静了,“瞧你的头发全湿了。”她的手隔着毛巾传来温热的触感。“史蒂夫,他不知道你来吧?”“当然不!”我转身看着她宝石般的眼睛,“你想逃离他,我怎么会——”“你错了。”娜拉“呱呱”笑了,“最开始我是想逃离那个魔鬼,但就只离开这么短短几小时,我就开始想他了,我——”她歇斯底里地大叫,像一朵腐坏的红玫瑰被碾入泥土。“我是不争气,这是我自找的,可我,我爱他我爱他呀!他愿意怎么糟践我我都认了,只要他离不开我!”娜拉本就艳丽的五官因疯态被放得更大,“我绝不能让他和那个小妖精好过!”
“好安迪,你答应我。”她环住我的腰,重重亲我一口,“我最喜欢你了。”雷声好像弱了一点儿,我似乎听见树叶“唰唰”作响。谁来救救我?
我驱车重新冲进了大雨之中。泥土的腥味夹杂着草的清香,雨把地面冲刷地干干净净,一切了无痕迹。
雨后的公交站,细长带翅膀的小虫黑芝麻一样,大面积地铺在发光提示板上。
如你所愿,娜拉。长久以来,我就像个小丑在你身旁,只因我是个女人吗?
四、史蒂夫
“警察。”穿制服的男人掏出手铐,“劳恩先生,您涉嫌杀害妻子,请与我们前往警局接受调查。”“警察先生,那晚我酒喝多了,在家睡觉,不可能——”“先生,我们在梅里克女士的指甲里找到了你的皮肤组织,而且湖旁的大树下有确认存有你DNA的叶子银饰。”警察正了正警帽,“走一趟吧!”
一身黑裙的安迪在远处伫立,没有随着凑热闹的人群过来。相比史蒂夫,她更想在棺木下葬之前多看一眼娜拉的脸。
众人的窃窃私语,娜拉父母撕心裂肺的哭喊,在那一瞬间消失在我的耳边。我抬头,看着碧空如洗的天空,长舒了一口气。
娜拉,我们一直都是同类人啊。还有,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