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北方海滨城市,在经历了几个月的严重旱情之后,沥沥拉拉下起雨,雨一下就是一两个周。昨夜的雨,下得密实,延绵不断,直至今晨,据说还会有暴雨。这样一个昏暗阴湿的早晨,内心其实是很宁静很理性的。我一向没有文人墨客或是一些多愁善感的女性朋友那种睹物思情的稠密心思,落花不至落泪,细雨带不来轻愁。落花、细雨,在于我,和繁花艳阳,只是有着不一样的美,其凄凉之意难入心境。心灵深处,是一片更为广袤的天空,那里,有花季、有雨季,有阳光明媚,也有电闪雷鸣。
此刻,窗外的雨不断,偶尔电闪雷鸣。我用沉静理性的心,去感悟此刻的生命。不急、不躁,却有汩汩暖流。人说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如今已过不惑,进入天命之年,越来越接纳自己的不完美。儿时因为个子瘦高身体虚弱无力,经常被长辈和同龄人嘲笑,因此无名自卑几十年。于接近不惑之年时,在好友的带动下,我迈出人生第一步:下水学游泳。原本对水惧怕到不行的我,突然放下恐惧,接纳水与肌肤接触时温差带来的刺激,把头勇敢地埋进水里,等候水进入耳道、而后又被耳膜阻挡的紧张而又微妙感觉,然后憋住气放松每根紧绷的神经,和身体的每个部位对话,告诉它们,总司令(大脑)都妥协了,你们也就放下戒备配合总司令的工作吧!神奇般地,身体竟然在水上漂起来!这一重大突破,让我疯狂爱上学游泳的过程。
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我翻看女儿体育课本,认真研读蛙泳的动作说明和分解图,网上看动作分解动图,用心体会手脚协调的技巧,只要有时间就去游泳馆实战演练,在水中挣扎一会,再上岸观察一会别人游的姿态。在第十一次去游泳馆时,我竟然能够一气游到五十米泳道的尽头了!生命有了不一样的体验和精彩,游泳这一技能的获得,仿佛上帝赠予我另一面生命的维度,我不仅会走路会奔跑,还会像一条鱼,遨游大海,克服水的阻力,利用水的阻力,享受水的阻力。
生活中,处处有阻力。今天的这场雨,阻挡了我计划外出的脚步,却给了我闭门静心的机会。雨滴答滴答地下,提示着我生命万物如此的美好。平时,走在大街上、树林间,我会被外界一切吸引,用手机镜头对准一朵花、一片叶、一朵云、一条小路,甚至是自己迈出的脚步,投入贪婪地拍摄,所以我的QQ空间里,会堆积了几万张照片,把相册分别命名为“家乡美”,“校园的天空”,“家园”, 等等。曾经一度,我用手机相机,记录了这所城市一年中所有的蓝天白云。我也会在微信朋友圈用拍来的美图刷存在感,以至于很多朋友说我的日子过得很逍遥,貌似总在旅游、总在度假。是的,我的脚步一直在旅途,心一直在度假,哪怕下楼买瓶酱油回来,都会有“旅游”的收获,于是微信朋友圈看到了蓝天白云、清新的园林、有情调的青石板路、带雨珠的花朵。我的语言表达能力和文学修养有限,只能用小小的手机相机,记录着上苍赋予我们的万紫千红和万物的灵动。
今天,雨挡住了我外出的脚步,没关系,就呆在心灵深处,和自己独处。
窗外,是体育公园的一片绿荫地。淅淅沥沥的雨,没有阻挡运动健儿的脚步,他们在奔跑,在追逐。密密细雨,没有浇灭燃烧的激情,却在为他们谱写青春的旋律。红色的球衣,像跳跃的火苗,蓝色的,是平静湖面上的雨滴。火苗和雨滴,或迸发或飞溅,那是青春的艳丽。
青春与我,好似已远离,然而就在天命之年,我却意外地感觉到,我的心境,时而回到童年。我拿起女儿遗弃在家的不成套的蜡笔、水彩笔,开始画画。画只鹅黄色的小鸭子,鹅黄,是我最喜欢的颜色。鹅黄,给我的感觉是温暖、是美好、是圣洁。我与我画的小鸭子呆在一起,看着它暖暖的色泽,滑稽可爱的表情,红红宽阔的脚蹼,竟然笑出声来。这种傻子般的幸福和超低的笑点,高智商的人可能永远不会懂。高智商的人在“勇攀高峰”,而我,时而喜欢在山脚下背风处玩玩泥沙。
我喜欢这种心灵的逆生长。女儿小的时候经常生病,一年四季病三季,那几年的日子,丈夫在外地工作,我教高中的课,早晚自习周末都要加班,一人带孩子真的很辛苦。孩子常年生病,我要在点滴空余时间带她去大小医院看病,心力交瘁,心里经常飘雨,凄风冷雨。在辗转市区所有西医为主的医院之后,百般无奈,带女儿去中医院看了中医。在药房外面黑暗的长廊等候煎药的一个多小时里,六岁的女儿和我探讨了生死这个严肃的问题。这是年幼的女儿第一次对生命有了疑惑和思考,当她从我这得知人都会死的时候,眼泪汪汪地对我说:“我希望我永远六岁,妈妈永远八岁!”那一刻起,我知道,我的生命,不仅仅属于我自己,也属于父母,属于亲人,更是有责任在女儿未成年未有能力立足社会时要坚强地活着,为她撑起一片天空。如今心雨早已停,母女关于生命的对话却一直在持续,女儿越来越“贪心”,近几年竟然希望自己八十岁时还有妈妈!为此还和我讨价还价,好吧,不论上天怎样安排,只要还被派遣在人间,就安然去玩耍、去耕种、去收获、去爱、去珍惜生命。
生命,是多么的神圣与珍贵!浑浑噩噩视生命为粪土的人,那些经受不起生活的打击试图乃至已经轻生的人,是对生命的亵渎,然而生命本身,就带有死亡的宿命。死亡,既是生命的结束,也是新生命的开始。这是从宏观角度看待生死,置身之外,似乎就没有恐惧与痛苦。可是深陷其中,任何与自己有关的生命的结束,都会是一场生离死别,都会有切肤之痛。
七年前,我们家正遭遇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父母先后被查出大病晚期。和父母相处的最后一段时光,几乎都是在医院里,全家人天天在病房里相聚。我工作单位和家,离医院很近,所以会一天三次四次奔波在去医院的路上,每次从单位疾速奔往医院的几分钟路程,脑海里都跳闪着父母可能会发生的一切意外,于是便百米冲刺般加快步伐,冲进病房的那一刻,看到他们暂时安然,才会松下一口气。母亲病重的那两个月,要不断给她翻身,按摩,按摩到手指刺痛,双肩和腰板麻木僵硬,要在母亲不能起身的情况下给她洗头、擦身、洗脚、洗尿布。一次在附身给母亲按摩时,母亲不忍,用颤抖的手捋捋我垂下的长发说:“头发就剩这么少了,小时候头发多粗啊!”那段时光,心灵的穹窿似乎塌下一大块窟窿,灵魂无处安身,只有侍奉在母亲的病榻前,才有片刻幸福与安宁,我还暗自庆幸,我比姐妹们幸运很多,因为我离得近,照顾父母的机会更多,就好像我最受宠。
七年前的那场灾难,持续了四年,最终,上苍安排母亲、父亲相继离开了。
重灾之后的心雨,凄凄沥沥,却又下了几年。
慢慢地,灾难的阴影渐渐散开,母亲,已化作轻烟,我将其收放于心底,父亲的心,属于远方,我还他自由,天马行空。放于心底的母亲,时时给我温暖和鼓励,天马行空的父亲,也偶尔向我挥手致意。
女儿童年时的那句话,时常萦绕耳边:“我永远六岁,妈妈永远八岁多好啊!”女儿,妈妈不能永远八岁,也许活不到八十岁,一切听从命运的安排。但是妈妈能保证的一点是,只要被安排在人间,就欣然感受人间一切的美好,不仅如此,还要多为这个世界留下美丽与美好。
雨停了,本来预报的暴风雨,最终没有来临。窗外已透亮,乌云笼罩着几里之外的天空。不知那边,是否正下雨。
孙蕉燕简介
孙蕉燕,女,1968年生,毕业于曲阜师范大学英语系,烟台二中高级教师,多次被评为教学工作先进个人、优秀班主任,善于走进孩子心灵,做青少年心理工作,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业余时间爱好翻译、练笔、英语配音、摄影、书法、健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