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系列(2011年6月-2012年2月)

《暴力史》

(2011-06-20 16:47:35)


没办法,最后还是要走上街头

动用棍棒,尖叫和血污

如果仇恨可以在暗夜里解决

谁还在乎月亮


这是土地的恶咒?暴民们

总要揭竿而起:为一间房子,一袋粮食

一次次扫荡平原

推翻神像,命名新的城镇


像瞎驴在朝代的磨道里

研磨精确的饥馑、杀戮和灾荒

魔兽又开始赋形

从贪婪中现身,走向王座


无可阻挡。也无法可想。一代又一代

被辗碎,被遗忘,散在路上

有人记录,有人涂改

用同样的水和笔,用同样的粮食给予的营养


《痛经史》

(2011-06-22 00:14:32)


最初的疼痛来自噩梦:风露,深夜

乍醒的怨灵

借助一阵阵耀眼的闪电

发现帝国敏感的子宫


高墙里的尖叫隐忍成树,无叶,光滑

像一个女人的耻辱

她另外的血肉,仍被旧爱私藏

隐秘地研制新一辈暴君


也有可能是草药的叛乱

——纠缠不休的士族,贱民们粗野的长矛

拼成的秘方……近臣们

会加上蜂窝,边患,和恐慌


文字只允许记下疼痛和血

那小腹于是神秘,白皙,让文人歌颂

直到宫殿大开,不育皇后

守着荒芜的故事,老掉的太监,蛇和枯井

《政权史》

(2011-06-23 00:47:36)


……枪声抹平了分歧。争论

在暴乱里终结

新的首领,粘在书里:乌托邦

激怒民众的欲望

让火,重新烧向权贵


谁更能理解蝗虫的歌唱

谁就能提供辉煌的迷梦

斗争,挑拣,再斗争

阶层必须细分

贪欲必然膨胀,替换信仰


五十年,轻易地浓缩五百年

利用细节,新政找到了新裁缝

当风把金沙布满京城的天宇

落魄者重回乡野

从牲畜的嘴里收集谷粒


罪与罚的公道

总由嗜血者执掌,人呢——

夏朝的大水冲来瘟疫

他们扫,挖

挖出玉玺,铁器,可以重新举起的旗帜


 《肉欲史》

(2011-06-23 01:11:36)


秽乱,以及对秽乱的歌颂

点亮了古籍

活在辽远的光里

肥硕精致的花,细弱地尖叫


作为终极,肉欲

仍被追求——从养猪的皇帝

到奴隶,自由已是奢侈

艺术徒增失意


补偿过崛起的屈辱

那肉,充盈了现实的饱满

抚摸,在唐朝

已是徒劳,激起庸俗的性向


水里溺爱的少年日渐萎琐

时间会带走迷恋

现世,没有独特的刺青——像懦夫祈求的

一生:从床上开始,在床上结束

《宣传史》

(2011-07-05 14:45:15)


像夜蛙,恶搞一个民族的肤浅

海外租借的霓裳

新抹上政党的体液

艺术的唇齿,吞吐温软


广场里蠕动着年老的幸福

电视转播着低俗泪腺

感染那么多共犯——那么粗壮的

麦克风,掀起一浪浪革命


权力,也在追光里

寻找最阴郁的偷窥癖患者

当他们喊“我爱……”,他们比

你误会的,更真诚,道德


啊!抒情的,仪式的,崇高

美好的,假装的,高潮

像同性恋的表演

身在其中:要么爱,要么装出爱

《分配史》

(2011-07-13 15:28:42)


一个打烂的世界

正在愈合……云霞暗淡后

福田谷神收割机

倒退着穿过公路。大地静谧如初


借助粗犷的色情业

贫农的后代从读书人手里

分到了拆迁的鲜奶。惯使枪棒的手

也开始抚弄风月


高处的水,首先流经高处

会议前,豺狗们撕扯着

分赃的特权。啊,那光芒,那低吼

激发着后来者潮水般拥向台阶


而伟大光荣的江山,还在被奴隶们

卑贱地爱着。玻璃窗后的五彩蛋糕还在旋转着

等待着:鼓掌,献歌

——等着饥饿的锄头和菜刀


《隐居史》

(2011-07-19 03:15:36)


往山里走多深,对人世的失望

就有多深。当空气里不再有

垃圾的气味,石头才是石头

被不同时代的手,搬起,又放下


筑成山地的就是这样的石头

滚到山涧的,更为圆润

山路寂热,鸟兽偶来探视,豆子

收不几粒,只够躲了赋税


再往里,就被大山囚禁

子孙也有打下去的英雄,建了新社会

重又埋回山里,“子时山月

始照人”,也照树,照坟,照溅溅的流水


读书,思考,饮酒,作诗

只可一时……在山里,人用想象

交谈,直到失语

毕竟“人多处,方有命运”

入山者,只可在山里钤上印,悄悄埋点东西


《掩埋史》

(2011-07-26 15:30:07)


他们不在这里,他们的手在

他们在别处博弈


高架桥下的断肢,还涂着骄傲的油漆

“和谐号”,像孩子弄断的漂亮铅笔


捂着脸,一动不动

虫子一样,被撕碎,又被埋进土里


我们记得,温州的土里

埋着这样一段历史:七月,无需墓碑


该记得的,不会忘记——

那滴血的,嘶喊的,在虚空里抓紧的……


而他们不在这里

他们的手在


在叫嚣的广场,在提篮桥监狱

在制度的巷道,在输送的胴体上


2011/7/26

 *2011年7月23日,2011年7月23日20时30分05秒,甬温线浙江省温州市境内,由北京南站开往福州站的D301次列车与杭州站开往福州南站的D3115次列车发生动车组列车追尾事故。此次事故已确认共有六节车厢脱轨,造成40人死亡、172人受伤。随后受损车厢被当众掩埋。


《干校史》

(2011-08-07 22:55:35)


是该有场雨,洗洗这些旧瓦

井台,荒草和皮树

洗洗那些人残留的标语。顺便,也洗洗

把他们运送来的锈烂机器


哪怕有更多的储备库,货场,红绿灯

哪怕转过多少弯,有过多少分岔

最后总会赶到这里,总会惊起一只只土狗

——挣直铁链,狂念口号


罗山邢桥,息县东岳,一座座失败的农庄

成功改造着知识的原罪

那些种菜的,喂猪的,放鸭子的

回京的,还要回来


是啊,墙虽坍塌,根基仍在

“一到夜里,那里灯火通明,大机子轰响

一夜到亮……”如果死去的只是时间

他们还会原路回来:劳改,控诉,自杀,写血书


*罗山邢桥五七干校:1969年11月11日俞平伯、钱钟书一行下放到此,一个多月后,因无地可种,又转到息县东岳。1970年7月12日杨绛等外文组也下放到息县东岳。1971年清明节社科院五七干校转到信阳明港,1972年3月,全部回京。


《革命史》

(2011-09-25 16:53:50)


交易的烟尘还撑着制度的空洞,夕阳里

待拆的旧门市声息全无

拐角的摊位早被占满,呐喊里

夹杂着暴戾的方言


这现存的、固化的瞬间

被容忍,需要消除多少反对的

细菌?像一个强大的政党

早把种子播在受虐者幼弱的核心


穿行在被害人中间,每个人,都在

相互损害。比起父辈——他们更加艰难

只是,给孩子们画好的教材

抹掉了血污,还


一再被删改

晚了,太晚了……最好的时机

已经错过。我看到,雷霆正在形成,在高空

完全没有消弭的可能


《自杀史》

(2011-11-26 00:11:59)


犯自杀之罪者必赦免,因其伤害者

——死神,从不现身此世

                         ——题记


把自己挂在冬夜里的爷爷

会不会把想成一粒干枣?当父亲

把他从树上卸下时,孩子一样柔弱

他走了少数人的道路,在那个时代

死成个人样子


把自己挂在厨房门梁上的婶子

却是故意报复叔叔,她

留下五个拖着鼻涕的孩子

几样争过来的农具,破被褥,瓦盆,猪圈

一路哭骂,从后庄走了


妈妈,你真的清醒吗?还是被骨头里的

疼痛要挟?你吞下整个春天的药片

在我们眼泪里漂了三天

平静,安祥

一直到失去信号


饱受非议的父亲,有着我痛恨的强硬

可一旦你的眼眸里

泛出哀怜的浑白

虚弱也一样抓住我的心脏,雷

劈掉了我头上仅有的荫庇。你说:要有肩膀,要能扛


《屈辱史》

(2011-11-27 16:13:54)


汤汁模糊了争论,在合金火锅之内

市侩的辛辣也合乎鸳鸯的辩证

乡土出产可疑的互助,大堂内五味杂陈

哪有你要的芫荽?蟹壳里

躲着花椒,比犬儒还要可耻


有人带来高速路上稀释的寒风

屋角早已磨掉,地产商的海浪涌进锯木厂

灯光暗下时,谁不曾在叫骂声里

亲吻过铁艺,谁

就看不到星星,想象不出春天


今天吞咽下的,未必能合成明天的养分

但死于绝望,将与怯懦同罪

一旦升为头版,冲突总被淡化

提交到议程里的汤

都放了体制的盐,“鲨鱼!那才叫鱼”


删帖致富的人也在骂娘

农发行楼下,躺着安静的精神病人

——新闻纸盖着的雄鸡

早忘了啼叫的僵直。打脸的黎明

要用血熬成底料:奸人的,佛陀的,你的……

补:《浓雾史》

(2012-01-17 18:22:38)


金黄色的,你所哀叹的命运

也要把你摁进雾里

车开往登封,所以呕吐也要安静

鹿鸣山庄像座孤岛,被神

吐掉的人,以为练过铁布衫的人

打开冷风的门

普天之下,再没无辜者

总是这样:一旦屈辱交换殆尽,就磨刀

磨刚长起来的孩子


好在,大地还足够坚硬

餐桌上的绿色

还有耐嚼的养分,水灵的女子

仍在学十字绣,绣不能见水的君子兰

荷花令。他们说

别信那帮刁民,谁赋予他们

敲诈的自由?也别在意

那些精英:他们粉红色的前列腺

比国民党可怕


一年的末尾,你用一首诗挽结

枫林里的沉溺

天暗下来,耍棍的人又开始朗诵

你结交的那么多,谁无偿抬你

到焚尸炉?水知道

答案在下一页,下一个淡蓝的清晨

火车票售罄……没判决的人

有福了!干吧,干吧

雾里发生的一切,你才知道,不被记录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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