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回老家进村的路上,还能看见被阳光风雨剥蚀掉色的横幅,红底白字“**村禁烧指挥部”“见火就抓,见烟就罚”……
形势竟然如此严峻,那属于孩子们的“烧荒”乐趣怕也绝迹了吧?这样问也多余,我们这一代大概是这项活动的尾巴。
秋收过后,颗粒归仓,地里干干净净,西北风一吹,地头垄上,野草和偶尔散落的秸秆萎黄倒伏,清理他们用一把火最简单有效。“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那是城里、村中,荒野中一望空阔,阡陌交通,自然分成一块块,烧过去就灭了。
那时候农家都养牲口,夏秋两季的秸秆都拉回家储备着做牲口口粮或者烧柴、遗留在地里的可烧的也极为有限了。大人烧是为了清理土地,小孩子呢,则纯为了取乐。
孩子们的作业少,没有各类辅导班,又是“狗也嫌”的年纪,一到周末,精力无处安放,早早地就被大人撵出去,三五一群商量着“作”点啥去。村里的鸡也不敢叫了,狗也不敢咬了,葫芦架倒了,鸟都飞跑了,这多无聊。你从家锅台上拿半盒火柴,他从爹“烟筐子”里拿个打火机,腰里别着弹弓,手里拿着自制的木头“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向野地里进军。
看着离家远了,就开始四处寻摸“烧荒”目标。垄上、沟渠里的草是首选,天天跟着大人下地,哪条路上草多,哪个坎上没草都知道。一般不走大路,大路边目标大,早被不知哪一波“熊大人”“熊孩子”烧完了。找到目标,先看风向,要在上风向点火,那样才烧得足,烧得旺。从家里偷拿出来的半盒火柴常常不好用,一是风大,再是擦火皮那块经过多次的摩擦,擦不着了。这边骂骂咧咧点不着,那边拿着打火机的伙伴神气活现地说句“让我来”,“啪啪啪”打着火,“呼”地点着干草,借着风势“噼里啪啦”地烧起来了。
人对火有天然的亲近和恐惧,亲近它的光明和温暖,恐惧着它的灼热与无情。在野地里烧荒,我们充分享受着它带来的乐趣,会找到身边一切可填到火里的东西,枯草、散碎的秸秆、风刮来的纸和塑料、甚至风干的牛粪、死老鼠。看着它们在火里化为灰烬,风卷着烟尘,迷了眼、呛得流泪,乐此不疲。有时会随手拔一把干草把火引向另外的垄上,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管烧荒叫“串荒”。路旁垄上烧过后留下黑黑的痕迹,灰烬肥了田。烧过之后的草地来年长得更好,这充分体现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意境。大家约定俗成地知道火的危险,离家要远,地要开阔,垄有尽头。
有次在沟渠上发现了一个兔子洞,洞口有长长的枯草覆盖,让我们烧了出来。一时间“斗志昂扬”“群情激奋”,想来每个人脑子里都有一只热气腾腾的烤野兔。洞口的草烧没了,看起来深不见底,留了两个守着洞口,其他人赶紧到处找拾柴火。干草很快塞满了洞口,点着了,半烟半火往洞里灌,几个人分好了工,我负责添柴火,三个拿着棍子做好了架势专等兔子跑出来就打。柴火一把把地续进去烧成了灰,始终没有动静。不耐烦地我直起腰来喘口气,却看见渠头一处烟囱似的正在冒烟,一只野兔箭一般窜出,扬长而去。就那次,明白了什么叫“狡兔三窟”。
呼呼的风刮着呼呼的火,拖着鼻涕的孩子跑着、叫着、乐着。没有那么多的物质需求,快乐就那么简单而单纯。
有几次还是差点闯祸,有一年已是深冬,只记得西北风格外紧,太阳格外亮,天格外蓝。我们寻摸到村南一处长长的深沟,那沟南北向,我们停在北头,草那么高,比我们之前烧过的所有草都高,正在犹豫着烧不烧的时候,一个冒失的伙伴点着了……
西北风正紧,火瞬间怒吼着翻滚起来,“嘎巴嘎巴”“噼里啪啦”,沟东是一排电线杆,高压线挑着,火起的时候,停在电线上的鸟四散而逃。我们呆了,但谁也没跑,提心吊胆地看着火烧完了整个大沟这才松了一口气。
电线没事,两旁紧挨着的地里越冬的麦苗遭了殃,至少各有两畦被烤死,这是事后家长们告诉的,大约快开春了。后来我们几个对了对,家长们差不多同样的语气“那个沟里的火是你们放的不,熊孩子!”幸亏是过了一冬才事发,不然一顿揍是挨定了。
还有一次,我们“流窜”到离家很远,已经和别的村交界的地方发现了一口巨大的枯井,直径得有数十米,没有水的痕迹,应该是挖了很深没有水就废弃了。井壁上有盘旋小路直到井底,我们下去寻了半天的宝,也没有什么发现,眼看着到处是枯草干灌木,习惯性地点起火来。
现在想起来都后怕,火一起来,那枯井成了一个巨大的烟囱,烟气直直上升,火就蔓延开了。本来还挺开心的我们又傻了,反应过来后赶紧顺着小路连滚带爬地逃命。出得井口,蹲在旁边喘粗气,看着火一会连小路都烧着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熏黑的脸上也不知道什么表情了,都吐了吐舌头“我滴娘来,差点成了烤鸭”。
那时候家长们常说,有事找我们,只要喊不应,就到村头四处看看,哪里冒烟我们就在哪里。
后来都大了,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都散了……
再后来,不知道我们后面的小辈们还有这胆子和兴趣吗?
现在呢“见火就抓,见烟就罚”,忒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