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分，屋檐上的星星比方才又亮了几分，余杭手握着铅笔，却转过头望着窗外着迷，一颗两颗细细地研究着它们的长相。

叩叩叩，门外响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敲门声，余杭手一抖，在五线谱上画下了一笔重重的灰色痕迹。

“杭儿，睡了没？”

“嗯，快睡了。”余杭头转向另一边乖巧地应了声。

“嗯，早点睡，明天还要早点起来学琴。”

余杭听着妈妈穿着室内拖鞋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低头看了看五线谱上那不合时宜的铅迹，放下铅笔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站起来推开椅子，来到窗边，手牵上窗帘，望了夜空最后一眼，拉上窗帘，关灯入眠。

“听说杭儿的学校最近要举办一次钢琴比赛，我打算明天去给他报个名。”

余妈妈坐在梳妆台上，边擦着乳液边跟躺在床上翻书的余先生商量。

“嗯，那就去给他报个名吧，测测他的水平也好。”轻轻的哗啦一声，一页书又翻了过去。

“我也是这样想的，跟别人比比，好了可以增强信心，不好了也可以让他更努力些。”

余妈妈掀开被子躲进被窝，余先生伸手放好书，关了床头灯，夫妻相拥着躺下。

床头柜上的闹钟嘀嗒嘀嗒地走过一圈又一圈，突然间余妈妈听到临屋余杭哭喊得厉害，惊醒过来后发现是做了个噩梦。喘了几口气感觉自己胸口闷得厉害，低头一看原是余先生的手压着，轻手轻脚挪开了余先生的手，眯着眼睛准备继续再睡，大脑却越来越清醒，于是穿上外套，来到了余杭的房间。打开灯并将它调到暗黄颜色，余杭睡得正香，书桌却是一片散乱，余妈妈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刚拿起桌上临窗的书包就听到“呀”的一声叫，转过头望了望余杭，却并没发现一点他醒的迹象。

“是我在叫，不关余杭。”那声音竟是有些委屈。

余妈妈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包，有些惊讶又有些神奇，这是它在说话吗？

“是我，我是书包。”

余妈妈拎起它凑到跟前，只见它纯大红颜色，除了包面上商标图案外没其他图形，大小三格加左右两边两格，背面两条背带，跟其他的书包并无区别，怎么就会说话呢！

“我知道你要把那五线谱放进来，所以我才叫的！你别放。”

余妈妈竟觉得它说这话时小脸揪成了一团。

“为什么呀？”

“每次余杭弹钢琴的时候我都坐在他旁边，而那五线谱总惹他生气，余杭一下就把它重重地摔我脸上，疼死了。”它伸出两根背带摸了摸自己的红皮接着说：“要不就是每次他看着它哼，哼着哼着又生气了就胡乱撕扯开我的拉链，大力地丢我嘴里，每次都被他吓得不敢吭声，我都怕了。”

说到最后那一排眉毛似的商标都皱成了一团。

余妈妈听着它的话，看着它的模样，沉默了好一阵子，心里五味杂陈，

“杭儿不喜欢钢琴吗？”

“当然不喜欢啦！他喜欢画画，看我的口袋。”

余妈妈轻轻地拉开了书包拉链，拿出了里面一本，两本，三本的画册，鲜果花卉，人物风光，建筑家具一幅幅的惟妙惟肖。

“余杭画画的时候心情最好了，总是可以让我打很久的瞌睡，拉我拉链放本子的时候也是轻手轻脚的，可舒服呢！”

余妈妈心里难受极了，不觉眼眶酸胀起来，眨了眨眼，泪水开始慢慢积累，

“他从来都没跟我说过不喜欢钢琴，喜欢画画的。”

“还不是因为你们整天忙着赚钱做生意，都不跟他聊天问他在想什么，他跟你们又不熟哪会跟你们说心里话呀！再说了，你一直只跟他说学好钢琴怎么好怎么好的，你那么喜欢他哪敢，哪忍心拒绝你的安排呢？”

余妈妈眼眶里的眼泪开始打转，再打转，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原来一不小心孩子就长大，有自己的想法了。是她不好，以为赚更多的钱可以给他提供更好的条件，是对他更多的爱，却原来不是。是她不好，以为弹钢琴那么美妙余杭会喜欢，不问余杭的意见就让他去学，他却原来不喜欢。她就这样丢失了他的成长；她就这样把自己的爱好绑在他身上，浪费他的人生来满足她未完成的愿望；她就这样习以为常地把自己认为好的加到孩子身上，殊不知孩子根本就不要。原来这一切竟都是自己自私了。

余妈妈逐渐啜泣起来，一抽一噎的声音吵醒了余杭，余杭蒙着被子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嗓音低沉地喊了声：

“妈，你在干嘛？”

余妈妈吃了一惊，娇小的身躯顿了一下，伸手抹抹眼泪转过头换了张笑脸说：

“来看看你睡得可好，这还把你吵醒了。”

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余杭有些不知所措，于是保持沉默。待眼角余光瞄到余妈妈手中的画册时有些担心地开口：

“妈，我——”

余妈妈看着他的眼光，抱着画册移身到他床边，把画册轻轻地放到他手中说：

“是妈不好，妈知道了，杭儿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跟妈说，咱不学钢琴了，画画吧。”

余杭望着他妈，心里犹如堤坝溃堤似的翻涌澎湃，千言万语最终只是颤动着嗓音喊了声：

“妈——”

余妈妈伸手摸摸他的头，似乎听到了身后的书包轻轻地松了口气。

有些时候，很多后果都是我们自己的想象。余妈妈想着学完钢琴后的余杭会登上国际舞台演奏，活得骄傲；余杭想着如果拒绝妈妈的愿望，她会讨厌他，会伤心难过。可是想象毕竟是想象，不是真相，或许有些事情说出来才能彼此真正安好。

夜更深了，窗外的星星爬得更高了些，一闪一闪地照耀着万千暗着灯，熟睡的家庭。

床头柜上的闹钟嘀嗒嘀嗒地继续走着，余妈妈和余先生在夜色里睡得安稳。

晚风轻拂着窗帘，星光透过窗帘在屋里一明一暗，照着那大红色的书包，仿佛是它的眼睛一眨又一眨。余杭则在他的被窝里眼角含泪，嘴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