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朝凤

任何事情,从结尾的角度来看,都是可以宽恕的。——三岛由纪夫

1、

半小时前,我和父亲刚在这里取过水。老家的习俗是,老人百年归寿后,要由子孙后代到最近的水源取水,我没有深究这是何寓意,总之不是一件坏事就是了。

这里的水都来自于上方的水库。取水点临近十字路口,然而这里并没有因是十字路口而显得喧嚣吵杂,反倒是我这么个活人看起来十分突兀。我就蹲在那堵红砖砌起的矮墙上抽烟。

如果时间再往前推几年,你或许会看到阿公坐在这里等待我,而我会从老房子那里推着轮椅来接他,你会看到我满身泥泞,而他背上湿了一片。无论如何都不是如今这般光景:我坐在这里等着什么,而他跑到家祠里闭眼躺着。

道仁公拄着老人拐杖步履蹒跚走过来的时候,我还在抽着烟,第八根还是第九根,记得不是很清楚。他是阿公那一辈人,年纪比阿公长三岁。如果阿公够长命的话,今年十月份那个生日就是他的八十大寿了,仅仅差那么几个月的事。

我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摁灭了烟头,从矮墙上跳下来,叫了一声道仁公。

你阿公他,真走了。

我听得出来不是问句,是一句肯定句,但肯定当中夹杂着些许不确定和无能为力,这种语调似乎要经过反复的调试才能准确地发出来,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把控的。

我说,今晚打斋超度,取明日凌晨五点十七分合棺告别,二十一分时起灵。

送往火葬场这几个字犹如鱼骨一样卡在我的喉咙里,任凭我如何歇斯底里都发不出来。道仁公嗫嚅着他那干瘪的嘴巴,拄着拐杖转身就往家祠方向走去。我一路跟着。

奇怪了,前日还跟他下棋呢,残局还留着,说到十五那晚一决高下,记得我当时还取笑说黑灯瞎火地下盲棋。他说什么来着?对了,他说不怕,黑白无常为我掌灯呢。

道仁公说到这里猛地驻足,久久地停留在路边,问我今日几号。

十四?不对,是七月十五。

没有去往家祠,我们站在阿公房里的那个木衣柜面前踟蹰着。阿公为了防止道仁公偷偷下子,把剩余的棋子锁了进去,这是他们之间常有的事。

老式木衣柜长得敦厚憨笨,却自有一股庄严的气息,我知道那是年代造就的不容他人侵犯的气息。木衣柜上的红漆早已剥落,光线下显得斑驳腐朽,面上的百鸟朝凤图纹已残破不堪,我有些于心不忍。

打开密码锁只有三次机会,过后只能砸开了。第一次我转到阿公的生日,未开。想着这是阿公阿婆共有的东西,我又转到阿婆的生日,还是未开。剩下最后一次了,我有两个日期可选,一个是阿公阿婆的结婚纪念日,一个是阿婆的忌日。

我择了后者,开了。并非是我有先见之明,而是我并不知晓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双手食指穿进柜门两边的小型鎏金铜铺首环里,并非是取出棋子那么简单,那是探入阿公的心脏内部,我感觉到了他脉络里的余温,正一点点地渗进我的骨髓里。

2、

“臭小子,不准打开。”阿公的呵斥声搏击着我,我终究还是退缩了,并非臣服于他的威严,而是自从阿婆去世之后的半个月里,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衣柜上的百鸟朝凤图纹沾染了石青和墨汁鲜动地跳入我眼里,像是活的。我将食指从鎏金铜铺首环里退出,转而探向衣柜顶部拿下一罐粗糙小黄米,我拭去盖子上的灰尘,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自懂事以来就没看过阿公下过厨,他如今这番行为令我好生堪忧,像是某件事情的结束仪式,我觉得很大程度上跟阿婆走了有关,但我又不便于明说,既害怕阿公伤心又担心自己哽咽。

黄米粥在锅里滚烫地跳跃着,金灿灿的,那种色泽像极了阿婆的耳环。她入殓时,为她佩戴首饰的师傅们,找不到她的耳洞,便让我前去帮忙。塑胶制的金色耳环轻盈无质感,看起来庄重无比,实则廉价虚伪。

那是假的,真的那副我并没有找到。阿婆在临终前告知我,说她有一对金耳环,忘了藏在房里的哪个角落了,让我在她死后务必要找到。当时众亲属们处于极哀状态,而我却在阿婆的房间里翻箱倒柜,像是电视剧里演的那些为了争夺财产,在长辈死的那一刻便迫不及待地进行瓜分的子女们。

阿公在门外看着我的时候,我正狼狈不堪地翻找着衣物的口袋。老人气与尘埃浑浊了一整间房,膨胀在我与阿公之间,我有些无所适从且十分尴尬。

我说明了实情,阿公点了点头说,嗯,挺好的,找吧。

那日阿公并没有表现出哀恻的神情。在为阿婆守夜的那日,偶尔看到他佯装着到家祠里的各个角落拿着什么东西,有时是一张板凳,有时是一些纸钱,有时是一捆香,即便是放在同一个地方的东西,他也会分两次拿,腿脚不便却显得很忙碌的样子。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却觉得有些好笑,猜他年轻的时候在等待阿婆的过程中,应是这种状态吧,如此的局促。

人都去了,他到底在局促地等待什么呢?

黄米粥最终熬成了黄米饭,看着很没有胃口,阿公也没有让我吃的意思,到最后,我也不清楚黄米粥的下场到底是被吃了还是倒掉了,甚至不记得是谁清洗了锅勺,一切都像是水中月镜中花,明明空气与光线是如此的真实,像是能抓住一样,或许不曾存在的只是那一锅黄米粥。

3、

在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去看望阿公。我在阿婆走之后,无限地思念她,总觉得阿公还在,把对他的那份想念转移到阿婆那里也无可厚非,在感情上大肆张扬成一种不好的习惯,无意识里活人成了故人,故人成了活人。

那一日阿公说要回老房子去看看,亲属们并无人搭理他,而我会陪他去也只是因为我刚失恋了。失恋去的每一个地方都有触碰伤痛的地雷,我不愿涉险,但老房子不同,那里与我无甚亲密关系。

我们这一代的爱情观与阿公的那一代不同。他们只是在一起就够了,偶尔出现的裂痕只需拿时间这个道具修补一下就完事。而我们这一代,在时间与空间磨合反应下,产生两种极端的后果,要么将对方搁置于一边,要么需要拿出与那个人相融为一体的勇气。前者代表老死不相往来,后者明确了失去自我,而要达到两者的中和状态,并不是花上时间和精力就够的了,之中所缺乏的那种东西,我至今无法描摹。

看到阿公的那一刻,他似乎老了许多,腿脚愈发的不便利,日常生活都需依靠轮椅来活动。想到要推着轮椅带他回老房子,我心中产生了厌倦与极度不愿的悔意。或许我该直接提包走人。

最老的那一处房子是在1936年盖的,高梁黄泥砖瓦片房,曾是阿公阿婆的婚房。当中没有水泥路,满是泥泞野草,轮椅碾过的地方留下深深的痕迹,周围阒无人影。

阿公在门外观望了片刻,我无暇顾及他的神情,只觉得炎热无比。热量达到极致的时候,会泼下一场及时雨。房子的门槛太高,轮椅无法进到屋内,我找了两块铁皮当做斜坡垫在门槛上,才将轮椅推了进去。

阿公,这门槛建这么高有何用?像在古时候有些人迷信,说是怕僵尸跳进来才如此,你们不会也信了吧。

话语中夹带着明显的鄙夷意味,我觉得阿公老了,像一个生锈了的机器人,肯定听不出来。

臭小子,神神叨叨的,像你阿婆一样。

我一时噎住,想不到反驳的话头。阿公说得没错,小时候我摘了银合欢花放在头上,被阿婆打骂说不吉利,仿佛白花所带来的咒怨比那次打骂所带来的痛苦更加充满戾气,有一种打得越重,咒怨被捆绑得越紧的错觉。

乌云将压下来,周围葳蕤的银杏树摇摆不定,浑浊的天色告知了这是一场滂沱大雨。雨从南边过来了,带着倾泻的姿势。

这时我才明白门槛为何要建那么高了。

阿公夹在厚雨层与我之间,愈发能看清他手上的镣铐。那一刻我仿佛明白了,他被禁锢在这个人世间,不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他眼里的清明稍纵即逝,仿若有一种认定,认定自己无法逃离这个至坚的桎梏。

雨水弹跳到他的脸上,我将它抹去,抹不掉的是雕琢在他脸上的沧桑,沟壑纵横下仿佛有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阀门,我决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4、

我仔细地观察了屋内的状况,墙壁是由黄泥和稻草屑和成的,经过反复的推敲和修复,并不具备坍塌的因素,反而有转向仿古被收藏的趋势。

其中一间房门的外墙上插着一个铁柄,细细地看,才知那是蜡烛的底座。底座旁边挂着一个四方木框,框的一边已歪斜下来,摇摇欲坠。

阿公说那里曾嵌着一张与阿婆的照片,黑白锯齿边的,但早已被阿婆发脾气时撕掉了。我以为他们没有拍过照,并不奢求这种极具代表属性的物什,更不屑于保留这种涵盖着生命证据的俗物,以为他们只想将存在感消灭于天地之间,原来是我高估了这一切。

回忆的象征被人为地吞噬了,我以为“爱”这种东西在他们面前就会淡一点。他们不轻易说爱,甚至不会说爱,在空芜中,好像没有这种东西,却又每时每刻都存在,我有些嫉妒。

我与前任有大量的合照。脸颊与脸颊之间,手臂与手臂之间,发丝与发丝之间,爱在肆意地撺掇。而后才知道,照片充其量只是一张照片,有时是废纸张甚至是垃圾,并不能成为别的什么东西。

这种想法成型后,内心响起一道冷嘲声,笃定地认为他们并没有那么爱着对方。所谓的爱,无非是另一种炫耀式的表达,重点在于能不能刺激到他人。看着眼前这个无辜的老人,我又为那虚无缥缈的声音感到恶心和反胃。

我寻找不到为何会生出一种偏执,与阿公那一代人作无畏的对比的根源,我将它归咎于时代的错,自身被困在窘境里都无知无觉。我问阿公是不是这样子。但我觉得他会认同我的,毕竟不是我的错。

你是这样想的?还是说你们那一代人都这样想?这种事情追溯到本质,或许跟时代有关,但重点难道不是感情本身吗?

这个老头果然不擅于说出“爱”这个字,轻巧地用“感情”二字来代替,真是狡猾。我告诉他,我没懂他的意思。

臭小子,感情本身就是感情啊,就是说双方的感情不够坚定,借口时代的错。怎么,你失恋啦?

我有些焦灼,指着门外告诉他,雨停了,该走了。

我对那日的细节能有如此清晰的记忆,并非是雨后变得软绵而泥淖的道路脏了我的新鞋,从而使我满腔怒火,也并非是枝叶上凝留的水滴弄湿了我的发,导致我被别人嘲笑为落汤鸡。

而是雨后的道路经不起轮椅的折腾,除却背包之外,我还身兼背起阿公的重任。小的时候在老家上小学,由于家里距离学校近,阴天总是不带雨伞上学,每每到了下雨的时候,阿公就会穿着黑色高筒雨鞋和雨衣来给我送伞。

那时尚未下课,门外那些同样送伞过来的家长们看到阿公经过时,是以一种仰望巨人的神态看着他的,阿公无动于衷,并未告知我一声,将伞径直挂在窗户上就离开了。

放学后我并未问他为何会知道我看到他给我送伞了,而是以一种发现惊天大秘密的口吻告诉他,阿公,你真的好高大,比所有的家长都高大。

那是稚气虚荣的口吻,却在我背他的那个雨日,着实成为一种困境,只因我并不想背这个高大的老头。

正是由于内心的这种抗拒,在往后的日子里,令我反反复复地想起阿公。那是我无心无力为他做的事情,然而事情的背后,他总是露出一副令我意想不到的神情。这种神情无疑使我陷入自责当中,自责与怀念互相交织着,是一种肝肠寸断的歇斯底里。

我蹲在他面前,等待一块大石压在我身上,同时也做好了“我背不动你,我要将你抛弃”的准备,他那布满老年斑枯瘠的大手搭在我肩上时,我以为是谁从背后向我扔了块石头,咯得我生疼。他瘦骨嶙峋的肉体如同单薄的纸片一样贴在我背上,胸腔里传来黏腻的热度。我尽全力将他背了起来,然而一切超乎想象,仿佛是我用力过度导致他太过于轻飘。

那种重量感让我想起阿婆死时佩戴的耳环,轻盈虚假,是一把火能烧尽,一阵风能吹走的东西。在我背上的不过是一个虚像,而实像早已随方才那阵暴雨渗入到地底下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如是想,我脚下一滑,险些一头扎进泥土里。

臭小子,背稳了,我很重的。

是挺重的。

我双手环着阿公的膝盖窝,伸到了腹部位置,然后左手紧紧地扣住右手。这样虚像就不会掉到泥水里沾湿、松垮、解构、腐朽、消失。

我将他放在十字路口旁的一睹红砖矮墙上,跑开的那一瞬,是我失恋以来最轻松的时刻。我以为我会抛弃他,但我还是推着轮椅回来接他了。并不是受道德观念的谴责,而是他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我跑开的位置,带点局促,如缰绳般牵制着我。

如今想来,他那时等待的人或许不是我,从我的背脊接触到他胸腔的那一刻起,就该料到他等待的是什么,只是我不愿意接受罢了。

5、

七月中旬那日,他再次给我制造了一个机会。

陪我去趟禾动水库吧。

阿公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我正站在他那个红漆木衣柜面前,似乎是眼前的百鸟朝凤图纹刺激了我。百鸟离开脚下的牡丹花,环绕着凤,它们蓬勃生辉。我产生了一种冲动,我也要逃离脚下的牡丹花,冲进一只能容纳我的凤的身体里,以此来终结自己,以此再复活,冲动是报复自我的行为方式,我尤其喜欢这种轰轰烈烈的报复。

禾动水库在东南方,不是很大型,它供给水源的范围也不过是下方能看到尽头的禾苗地以及几条小河流,是禾苗生长的动力源泉,也是阿公和阿婆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水库正面建有一斜坡堤坝,我推着阿公从侧面的坡路下到水库边缘。他说近水好,也没说怎么个好法。

阿公一声不吭地坐在轮椅上,我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有所动作,至少应该叫我往前推一点或者动一动经常麻痹的右腿,然而他一动不动,像长在那里一样。又等了片刻,才发觉他并非不想动,而是闭眼睡了过去。也是,阴天总是让人想睡觉。

我甚至怀疑他会选择在阴天到水库,是一种人为的故意。作为后辈,我或许应该尊重一下他。

我静了片刻,等他深入睡眠,然后保持着双手松开轮椅的姿势,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后退。在我面前的,仿佛是一根灯芯在燃烧,潜藏在白蜡里的末端并不知晓还有多长,但可以确定的是,那是一眼的距离,不会太长。这一切皆是油灯枯竭的前兆。

内心在打着拍子,拍子打到十五下的时候,我毅然转身向坡道上走去,上到坡道时,一滴雨触碰了我的鼻尖。来不及了,我跑了起来,起初是小跑,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一个方向,那里的上空仿佛飞跃着一只凤。

那是属于我的凤,我要跑过去将它融进身体里,然后变成它。

大雨好似在随着我的节奏在无秩序地下着,胡乱地拍打到我身上。阿公的那个位置,往前是水,身后是堤坝,来路是斜坡,他无处可逃。他眼里的光芒即将泯灭,或者相反……

将画面调整到前一刻,在我成全他的那一瞬时,阿公或许睁开了他那老谋深算的双眼,在预料着什么。那个情景应该是这样描绘:眼中的孙子在临下雨之际抛弃了行动不便的自己,那个跑开的身影带着一种棘手的意味,是一种不吉利的凶兆,跑吧,永远地跑吧,这样心中等待的终极就会迎面撞过来。

本来以为难以接受的事情,也将会变得轻易接受,只因阿公即将等到他要的结果——死亡。阿公在期待着打开他脸颊上存留的那一扇阀门,然后毫无疑虑毫不停滞地跨进去。对,阿公所想的无疑是这个,所以我无须自责。如此这般,倒是印证着我对阿公的嫉妒是正当的。

如果雨没有停下来,或许我会继续跑下去,而不会选择回到那个地方。在那里,我看到轮椅滑到水中,看到水中冒着泡泡,看到泡泡破裂在水面上,看到水面上的自己,看到自己无动于衷的脸。

没有看到阿公。

6、

我将力道作用在小型鎏金铜铺首环里,衣柜门打开了,以一种颤颤巍巍的形态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内里一阵霉臭味迎面扑来。

道仁公的声音在我身后适时地响起——

这个衣柜还是在他结婚的前三天,我和他一起抬回来的,本来没有图案,是他自己画上去的。你阿公没什么不好,就是执拗。他说衣柜上空荡荡的,少了一丝灵气,于是在婚后的三个月里,不停地涂涂画画,像是拿力所能及的力量来支撑着心头执念,我以此看不起他。

我并没有理会道仁公,径直拿起衣柜里面摆放着的相框,黑白锯齿边的照片,是他们年轻时的样子。阿婆端庄拘谨地坐在椅子上,旗袍侧缝开至大腿边,她的脚后跟放在椅子的横杠上,脚尖点着地,斜斜地靠着阿公,俨然是大家闺秀。而阿公的神情局促,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胸有成竹,他的裤脚一边高一边低。

照片不是很完美,在他们之间有一条倾斜的裂痕,裂痕将阿公的腿从膝盖上分割开来,即便用透明胶粘住了仍旧于事无补。

道仁公看着照片说,那次他们吵得可凶了,因为娃子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还以为活不成呢。

在衣柜的右边,放着一个木制四方盒子,我以为是戒指,打开一看才知是一对金耳环,正是阿婆临死前让我找的那对。

我拿出角落里放着的棋子,将衣柜门再次锁上,里面的衣服、照片、绣花鞋、发卡、耳环、花木标本等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眼前。没有人为的打扰,它们或许能积淀更长久。

道仁公伸手接过棋子,说要在今夜下棋,否则就成残局了。

我说,我和您下吧,阿公留下的残局不止这一局。

我没有将轮椅从水边推上来,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沿着斜坡路往上走,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座低矮的房子,或许是水库管理员的,我也许应该知会他一声,以免他惊吓过度,在午后或者明早。

靠近房子的时候,隐约听出里面有说话声,我以一种抱歉的语气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抬头的时候却看到阿公坐在那里和水库管理员下棋。

我不知道阿公会不会混淆我方才说话的语气。一种意味着完事后,内心轻松从而泄露出某种机密的语气。一种彰显了事态严重,内心崩溃却要保持礼仪的打扰式的语气。我猜阿公老态龙钟,一定会认为是后者。

我叫了一声阿公。

水库管理员下了一子后,告诉我,原来他在大雨来临之际巡视水库,刚好看到阿公坐在那里,就打算把阿公背到房内避雨,却在背起的时候,轮椅由于惯性向后滑去,滑到了水里。还叫我待会儿记得去推上来。

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甚至也不问我为何会留下阿公一个老人在水库边缘。仿佛刚才的事自始至终是我一个人的闹剧。

阿公下了一子抬头看向我,在我们对接的视线中,弥漫着一股忍俊不禁的氛围。而在我欲开口解释之际,被一只凭空出现的凤展翅砍断了。

是吗。

我调试着音准,将这两个字所表达的意思,毫无破绽地确保在敷衍与感激之间,向管理员如是说道。




是吧?应该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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