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母亲谈起

我望着母亲的背影,她今年四十二了。母亲一米七,身材在女人之中算得上高挑。她的腿长而直,我的腿不像她,像我爸,又弯又短。有那么一刻,我突然羡慕起她了。二十岁的我,似乎对人体的美变得在意了。

母亲的年龄越来越大,但心胸没有随之变得更加宽广。二十多年的家庭矛盾,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似乎她生活里,阳光与微笑很少。这份纠缠,也远远不仅折磨着她一个人。


自古以来,婆媳恩怨始终是家庭幸福的一个毒瘤。这个毒瘤,把它的根伸向每一个家庭成员的心中,尤其是孩子。

爷爷奶奶有一儿三女,爷爷奶奶一直在帮二姑忙小吃生意(期间也帮我父母做了两年事),同时抚养我(父母没有提供抚养费)。二姑人随和,让着爷爷奶奶,爷爷奶奶在二姑这里吃喝免费。现在奶奶在县城又帮大姑带小孩上学,我父母心中就更不平衡。他们认为,父母一定要全心全意对儿子,爷爷奶奶带孙子是理所应当的。所以,林林总总,这些大大小小的矛盾、争吵磨光了家人间的情感纽带。

大人的世界,似乎是个利益主导的世界。大家一直在算,似乎能算清楚什么。如果不抱着一颗感恩的心,总是觉得自己是受害者,是个可怜人,那么生活怎么会幸福,又怎么会得到别人的温暖。只有主动去拥抱别人的人,才更有可能获得别人的回报。


我的父母的确是可怜人。我爸刚刚穿着雨衣出去送外卖,我妈今晚感冒头疼,上楼休息了。从早上7点到晚上9点,一直守在店铺里。他们又没什么兴趣爱好,整天就这样,像钟摆一样地过着日子——如果我这样过日子,估计会疯的。他们一直说,我是他们的希望;可我不想这样,我希望他们有自己的梦想,至少有那么一两件有意思的事情想去做。

我的父母越来越老了,母亲的白发越来越多,父亲也越来越不灵活。我真的不希望,他们一直纠结在家庭矛盾的漩涡中。我尝试劝导,试了很多次,但总是应了那句,“有些路,是要靠自己走出来的”。于是,我也渐渐失去想改变父母的斗志。现在也渐渐这样想:我是不是对父母的要求太高了?

家庭的矛盾让我成长为一个不信任感情的人,对亲情友情爱情都看的很淡,并且即使偶尔的亲密表示也觉得是演戏,像完成任务一般。

我父母经常说我把这个社会想的太单纯。因为我常跟他们说,不要太在意钱。我妈收钱的时候,总是怀疑自己找钱有没有找对;如果是我和我爸收钱,就会询问我们两到三遍,像这样。

我妈:他刚才吃多少钱?

我:十一

我妈:他给你多少钱,有没有找钱

我:给我十五,找4块

我妈:是那个男的吃了一碗牛肉面加一个鸡蛋?

我:嗯。

我妈:是一张十块,一张五块吗?

我:是三张五块。

我妈:刚才那个女的吃了9块转支付宝,怎么没有响(收款提示音。)

我:刚才我不告诉过你,付过了吗?你在忙,就没听见呗。

我妈:你有没有看付款时间

我:……

我真的感觉,钱超过了她的健康。她经常这样回忆自己的收钱过程,纠结到头疼。

我妈是个喜欢操心的人,我爸却是一个十分马虎的人。我家在不远处的五楼上租了一个住家的房子,有时需要上去拿东西。我爸经常跑到五楼,发现钥匙没带,就又要跑下来。所以,我爸和我妈,就像磁铁的两极一样。


人生,就那段从二十岁到四十岁的光阴是最值得去回味的。那段时间,我们一般不会受到过多的疾病困扰,可以在身体支持的条件下,做自己灵魂上渴求的事情。那应该是一段逐梦的岁月,可以欣然漫步于春花秋月的江南,亦可迈向冰天雪地的极地;可搏击风浪,也可听小桥流水,风吟草窣;在喧嚣与寂寞间游走,感悟人间百态。

然而,我母亲却未能有如此的感受。她的人生似乎受到了太多的牵制。她和我父亲二十年的婚姻很将就。她曾经对我说,她初中的学习成绩很好,但还没等她读完初一,外公就生病了,她也就被迫辍学了。十四岁的她,就要去下田做活,放牛插秧,然后帮人打工,再然后,就被媒人送到我父亲面前。一个看相貌和家庭情况的年代,感情被放在了后面,婚姻是别人的安排,自己的命运又将何去何从?

为什么不去说不?

母亲说她在做媳妇的前几年,总是受委屈。最重要的是,父亲一遇到什么家庭矛盾,不能够理性地分析,并总是向着爷爷奶奶一边,还时常大打出手。母亲说为了我,她才熬着过过来。而我,不知道历史究竟怎样。因为自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爷爷奶奶对我又很好,所以我无法只相信一边的言论,即使是我母亲的话。但倘若母亲她句句属实,我压根就不希望她为我留下来,她应该有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现在,我时常想象那个十二三岁迎着晨光上学的小女孩。那时候的阳光比现在明媚,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味。学校是那种长长的瓦房,教室里不多的学生,朗朗读书声在走廊里回荡。那个喜欢英语的小女孩发着不标准的带着方言味的单词,眼里充满着对一个未知世界的向往。

30多年过去了,天不再是那么蓝了,阳光不再那么明媚,学校早就拆掉了,女孩变成了女人,变成了母亲,但眼里的光,灭了。有的人眼中,总是生活的残酷、无奈,于是激情与梦想便逐渐消散,身体变得越来越沉,不想走的更远,走向未知,走向荒漠,走向星辰大海。累了,倦了,心灵逐渐麻木、石化,不愿去追寻更高级的事业,反而在尘世里,在琐屑中纠缠。总以为从天真到成熟,是对利益越来越苛求的过程,失了可爱,失了朴实,失了真诚;把投机取巧当成聪明才智,把揶揄讽刺当做幽默有才,却把勤奋刻苦,脚踏实地当做愚昧无知,不懂享受,不会生活。

罗曼罗兰说,真正的光明,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候,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淹没罢了;真正的勇士,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时刻,只是永不向卑下所屈服罢了。那么,真正热爱生活的人,不是看不见社会的黑暗,而是相信,人生是向光生长的。


母亲经常抱怨命运。她恨自己不勇敢,怨自己没能嫁给一个好丈夫。她喜欢把自己的遭遇和别人比较,总觉得别人过得有多幸福,自己实在太辛苦。

我不清楚命运。命运应该是自己与外界因素共同作用的产物。但究竟什么样的命能够叫好命,什么样的叫悲剧,我认为我在现实中还未曾遇到过。周围都是普通人,平凡的生活。然而,生活就如同写作,汉字词汇大家都认识,都懂得含义,但是不同的人给出不同的排列组合,有的行云流水,畅快淋漓,令人入境动情,有的就枯燥无味,甚至词不达意,只想将它付之一炬。

命运,我总觉的,是只有神能谈论的名词。神在我们的头顶,它们指手画脚,循着因果报应,有时它们犯病不高兴,看谁不顺眼就让那人倒霉。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的命掌握在一群心智不成熟的神手上,那就看运气吧。

但我之所以为我,是因为我有自己的信仰,有自己的生活态度和原则。我,选择了我。可是,我母亲是听不懂这些的。即使听懂了,又有几人会去坚持做下去呢?在一个恒星系边缘的行星,缺乏光和热。这是一条孤独又坎坷的路。

我的要求太高了。

我太会说大道理,太自以为是了。

但那是一种向往,是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现在,我不期待我母亲能够放下了。我只能要求自己勇敢地面对,坦然接受,从家庭矛盾的阴影里走出来,活出自己来。

母亲,她这二十年来,都在忙碌,没穿过多少漂亮的衣服。她的身材,如果有时间锻炼的话,穿起裙子来肯定很美。我久久望着她那又长又直的腿,真的觉得有点惋惜。人生,太短了。如果不为自己认真活一把,要再多钱又有什么用!干嘛要一心一意为下一代,自己的人生就不宝贵了吗?像个傻瓜一样!

我希望,我的父母能够快乐,希望家庭能够和谐美满。但这对很多家庭都是个难题。于是,爱成了枷锁,我难以逃脱。

带着枷锁也可以跳舞,一切都需要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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