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要回去了。
雨点滴滴点点打在我的头上、脸上,一个人傻傻的站在十几米宽的大道旁呆呆的看着偶尔从身边经过的三三两两的行人。淮安这边的路很宽,只是车却很少,楼盖的很高,却没什么人。忽然觉得很冷,说不清到底是一种从内而外还是由外而内的冷,眼睁睁看着天色一点一点的暗淡下去,心里止不住开始焦急起来,我想看一下时间,哪怕很清楚自己的手机并不带在身边,我知道现在也不过5点左右,刚从人力资源办事处出来的时候是四点半,但还是很想确认一下,或者正是因为手机不在我才更加的想要知道时间?时间不再是一分一秒的过去 ,变的缓慢,眼里的世界也似乎慢了下来,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看着身边不时有几个和我一样提着箱子的人在往前走——据说顺着工厂大门左拐一直往前走就会有一个去往火车站的公交站站点,我禁不住有一种想要跟上去的冲动,不过也就是只想想罢了,我还不能走,我在等人,等一个和我住在一个宿舍的姓李的哥们儿从工厂的大门里走出来。风刮起来的时候我还是在路边孤零零的站着,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书包,旁边放着一个黑色的皮箱,箱子里乱七八糟的放着几件单薄的衣服,一双鞋子和洗漱用品,一个装着吃的白色塑料袋就扔在脚边。我不时扭头看着工厂大门的方向,希望可以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只是或许是眼神不好的缘故,那哥们儿迟迟未来。我望眼欲穿,等到的却是一个五十岁上下骑着电动车大伯的问候,一上来先不说正事,在了解到我是河南人的时候笑着和我拉关系说我们是半个老乡,因为他是淮南的,说完还一个劲在那自顾自的笑,一看就是推销房子的老手。可惜我一心想着等到那哥们儿然后坐火车回家去,就没有了敷衍他的打算,把脸扭到一旁继续望着工厂门口的方向,然后他就问我是否需要住宿,我不耐烦的拒绝后他也不生气竟笑眯眯继的继续穷追不舍的问为什么不需要.....
这个我在等和我一同来到这里又同住在一个宿舍姓李的哥们儿仔细想来并不算熟,他个性开朗,个子高我一头,很廋,还不到十八岁,据他自己说才上完初三。认识他是在郑州,那天的太阳火辣辣的,我和邻村的一个姓马的同学也是不错的朋友提着箱子在郑州马路上四处走想找一个能遮挡太阳的地方,来郑州是我和那位姓马的朋友商量的结果——我本来想说这是他的提议,又一想这样说未免有些不负责任。“你也是河南的的吧。”“对,没错,我也是啊!”几句话的功夫就算同那位姓李的哥们儿有了初步的认识。来到工厂之后因为我一直上夜班,他是白班,早上8点钟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上工走了,走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中间两人基本见不着面。
如果让我妈或者我姐知道我把手机交给一个并不能算太熟悉的人 ,肯定又要挨训了,姓李的哥们儿为啥要借我手机呢?十分钟以前他好像说的是“自己手机没电了。”可没电了拿我的手机又有什么用呢?我手机里既没有他们那条操作线线长微信,也没有任何其他可以帮助他办理离职的厂里工作人员的联系方式。那他拿走我手机还有什么作用呢?既然答案是没用,那我为什么还要把手机递给他?我好像总是后知后觉,不太知道该如何去拒绝别人,我还很懒,很多时候脑子都不怎么带在身边。有一回儿一室友让我关寝室门,我当然不会答应,“凭什么”,“因为我没带钥匙。”“噢。”然后我就去关了门。之后两个人回过神来就开始笑......
等待的过程总是很漫长无趣的,尤其是你还有其他比较着急的事情忙着去做的时候。这过程里我好多次的后悔要在这里等他,他所谓的一会儿不是十分钟,二十分钟,甚至不是半小时。担心着再晚就赶不上公交,买不到去郑州的火车票了,辛辛苦苦一个多月的暑假工,才拿到手不到十天的工资,陌生的地方没有一个熟悉的亲人朋友,晚上的住处也没有着落,兜里的钱也都快花光了.....
当我打了十几个喷嚏之后我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只是他是从我身后出现的,然后一脸笑嘻嘻的告诉我他的离职还没有办下来,今天走不了,明天早上可以办,让我先走。实在很佩服他的乐观,我在假装热情的询问过他晚上住哪并得到网吧的答复后便独自往着工公交站牌的方向走。刚刚在等待无聊过程中甚至想着如果一直等不到他人我就到附近超市借个电话打,如果被那哥们儿拿走的我的手机联系不到人然后如何如何.....好在都是胡思乱想,我总规等到了人,他总归还是值得信任的。虽然我还是需要独自一个人踏上回家的路。
我怀着失落的情绪在小雨中快速前行,在路口转了一圈还是没能找到站台——也许是我眼神不好走过啦?也可能是这边根本没有站台,感觉等了好久,也许只是5分钟,却也不见有公交车来。随意讨价一下后没办法还是花了30块打了一个电动三轮往火车站赶。在三轮车上我又发挥我奇特的想象力怀疑车夫会不会把我拉到什么传销之类的鬼地方,一路上拿出手机看了好几次高德地图发现一直在往车站的方向开才放下心来。又开始有些愧疚,姓李的哥们儿前几天本来已经回家去了,寝室其他几个室友也已经办理了离职,收拾东西回家去了。只记得其中有一个长的比较壮实的是湖南大学的大一学生,喜欢看一些无聊的言情网剧,还有一个身材瘦瘦长的帅点的刚刚结束高考,已经领到啦新疆某所高效的录取通知书。一转眼寝室马上就只剩下我和姓李的那哥们儿,因为没办离职,他是没办法拿着姓李离开厂区的,必须拿着在某个办公室开的离职证明,保安才会放行,否则会被拦回来。当然也还是有办法的,姓李的哥们儿就想出了一个,让同寝室办过离职的其他人每人帮他拿一点行李,然后把厂里发的一个类似校园卡的卡片留给我帮他办离职,我当然是明确拒绝的,我不确定究竟是不是可以帮人办离职?如果可以,我当然也想找人帮忙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不是。但经不住他苦苦劝说,最终我还是答应啦,并一再在确认“我只要把他的那个上班刷卡用的卡片交给办离职的人员就行,如果需要本人来办出了问题也不关我事,我负担不了这个责任。”后来发生的事果然印证了我的猜想,像富士康这样的公司离职管理上果然不会出现如此简单的漏洞,他的离职我辛辛苦苦跑了好几趟都没办下来。
电动三轮车的主人是一位本地的中年男人,头上已将有了稀稀疏疏的白发。似乎是看我心情有些低落,怕我无聊,就有搭没一搭的和我闲聊。他平时上班也是有工作的,只是下了班开车拉个客人赚点外快补贴家用,说话很朴实,给人感觉比较可靠。他问我是不是在富士康工作,是不是要开学了急着回家,在这里干活感觉咋样?我竟然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我这一个多月的经历究竟是怎样的呢?
离开家好像就没怎么顺利过,郑州遇到了几波中介,给我的感觉就像是郑州满是骗子似的,就没什么靠谱的人。从郑州坐大巴车到淮安来的那天我记忆犹新,一辆又一辆的大巴车开过来了,中介开始大声吆喝,“昆山有去的没”,然后就是一大波人挤着争着去交钱,前几趟车我当然没能上去,饿着肚子一直等到晚上,才总于花了400块坐上了一趟没有空调的大巴车去往一个只知道叫做淮安的地方。后来我才知道介绍我到郑州去的人和大巴车司机之间并不是一个公司的,而且多收了一倍的钱。接下来到了怀安就又是另外的中介了,这边就是检查身体,签合同,其实没什么检查项目,就只是交钱罢了,上交身份证办银行卡,合同也极不规范,就一张纸,签上名字按上手印也就完了,三四十号人整个过程也就一两个小时也就完了。
接下来就是进厂,人员打散分配,我被分配到的线这个月一直在做夜班,每天晚上7点多离开住的地方去车间上班,大概七八分钟能走到车间,工作到早上7点,半夜有一个小时吃饭时间,吃饭时间是够的,可也不会太富裕,吃过饭就会往回赶,提前一点儿时间开工,新来的工人比较多,产量总是达不到要求,经常挨骂。还记得有一次一个瘦弱矮小的工人被一名嘴里时常嚼着槟榔脾气暴躁的线长按在地上打,一边打还一边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把他往车间外面拖。我当时被安排到另一条生产线上去了,离得远了一点儿,又有机器阻隔,听的看的看不太清楚,当时还没开工,许多人在旁边看热闹,只是没人上前。
我还是有点上前阻止的小冲动的,我想会不会有人拿起手机把这一幕拍下来,让这个喜欢骂人打人不知道尊重为何物的老东西受到应有的惩罚。只是还没我等我从这些有的没的的幻想中走过神来,那名比较瘦小的员工已经被拽着衣领生拉硬拽的被迫出了车间,然后开工铃声响起来了,机器开动,各做各事。
晚间12点多照例一个人打了卡去吃饭的时候,经过车间外面的走廊我还看到那个被扔出来的搜小身影孤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眼上的泪水早已干了,双眼无神,呆呆的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路过的工人远远的绕开他,似乎离的近些就会沾上霉运。我有点同情他,有些想上去帮忙做点什么,哪怕给句安慰也好,可又实在提不起劲来,还是顺着众人的脚步麻木的走了过去。那晚的过道里有风,8月的天气,我竟然还会觉得冷。
我以为这件事情一定会有后续的,打人的老东西一定会受到公司严厉的惩罚,也许他会滚蛋,也许它会被降职,最起码做个样子也该对他进行批评让他向被打的工人道个歉做个检讨算是给出一个交待?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就好像这时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打人的人依然每天嚼着槟榔每天得意洋洋的训这个骂那个,沾沾自喜,对自己的线长身份无比自豪,就怕别人都不知道似的。没有人再提起那个被打的人,也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所有人对这一切都早已经习以为常。
我很少讨厌谁,那个打人的线长肯定算一个。后来的有一回在吃饭的路上碰到了他,他似乎心情不错,嘴里不住的咬着槟榔还喊含糊不清的冲我点头打招呼,头仰的很高,似乎想装的有派头一点,大概他觉得和我说话应该会使我觉得很荣幸。我装着没看到,一扭头,转身离去了——如果有可能,我永远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平心而论,我这位打人的第一位线长也绝非一无是处,他在人员短缺的时候和普通工人一样参加线上的工作,和其他每天睡到半夜起来转一圈后继续睡觉的线长比起来甚至算得上勤奋。可我实在无法喜欢起他来,或许是因为我也受过他的骂?一开始给我分配的工作是测试生产好的数据线,把两头插在一个测试的机器上,通过的话就会显示一个“pass”,否者就会显示一个“false”,要把报废的统统拿出来放到一边。这是两个人的工作,前两天还好,虽说夜班比较困,调整不过来时差,可也没什么人管我,旁边是一位短发女孩,性格有点要强,也是暑假工,比我来的早些,由他负责教我怎样可以检测的快些。好像我还和他聊过些什么,已经记不得了。两天后他就走了,剩我一个人,就开始出问题,不只是比较孤单的问题,两个人的测试工作一个人怎么做得完?而且我刚来,做的还不够快,又一直也没新的人安排过来,线长安慰我说没事,尽量测,测不完的就把数据线弄整齐放到箱子里交付下一道工序就行。那时候我觉得他很好说话,通情达理。可很快就证明我错了,我真是太天真了。一位胖胖的质检员在睡觉说到早上四点多的时候总是会起来转一圈儿,也许是我这里缺了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她还走过来问过我一句“测得过来吗?”,我只想骂人,测不测的过来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好吧,两个人的活儿我一个人做,要是能做完才见鬼了呢。可我能这么回答吗?我只能含混地回答一句,“比较辛苦。”也许是因为我没有说实话引起了她的反感?后来几天她时不时就往我这边转,有时还站着看一会儿,我真想骂人,她在的时候我就只好一条一条线的去测,很快就会积累下来好多的线......大该是旁边女孩离开的第三个晚上吧,质检员拿着几条没通过最后的测试的数据线来质问我怎么回事?我当然无言以对,她就很生气的去找线长,我以为线长会为我开解几句。没想到我成了背锅的,劈头盖脸把我一顿臭骂,“你是干什么吃的,连个线都测不好,我随便到街上找个小学生做的都比你好!”声音极大,飞沫几乎能溅到脸上,我一下就懵了。话说具体什么情况你不都清楚吗?我都是按照你的要求做的呀?然后线长开始给女质检员解释,”他是新来的,不懂事。”可质检员似乎不太接受这个解释,两人一个比一个声音大,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离这么近,生怕战火再次转移到我身上,也就没了看戏的心情。正当我以为所有人都忘记了我的时候,车间管理主任来了,一个很高大的中年人,看起来还显得比较年轻,平时根本不露面。主任皱起眉头,争吵着的两人一下熄火,“怎么回事。”胖胖的质检员还没说话,我就又遭了殃,线长可能是觉得自己在这一次争吵中并不占理,有些生气,就又向我开了火,“你说你怎么回事你,活都干不好,测线的时候一贯敷衍了事,到底还能不能干!”我继续缩头做鸵鸟。主任到底有些经验的,很快了解了事实真相,随便劝解了两人几句,就分别散啦。走时还不忘嘱咐我一句,“活儿是不是做不完?好好做,过两天来新人我先往这个岗位安排。”然后我就一个劲的开始等待,可事实上直到我离开去了另一条线上也没能来新人。线长走时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与羞辱,“你好好干,认真一点,不能做我就把你赶出去。那个女人简直没事找事!”我只好装着诚惶诚恐的样子说到,“好”,这似乎是我在整个的过程中说过的唯一一个字。老实说我一开始我觉得质检员坚持原则,也没有对我过多的指责,人很不错,后来才发现原来她与线长的矛盾由来已久,具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已经不可考。接下来的几个晚上很难挨,我又被发现填的那个检测报告不合格,我问过线长,这种东西咋填的,他说“随便填填就行。”记录的各种数据很乱我根本看不明白啥意思,问了几个老员工也没人知道,我就按照上几个月的记录照着写的,然后就被指责填的东西狗屁不通,根本就是胡编乱造,我稍稍辩解一句,”前几个月的记录不也都是这样嘛?“结果完全没人理会我的疑问,只是一个劲的说我做事情不认真......
后来的日子就好挨了些,也许是一种麻木?大概是我到的一个多星期吧,我被分到了另一条线,这个不到三十岁的线长看起来倒是好说话些,他经常在开工半小时后就开始睡觉,12点多的饭也不吃,一觉睡到早上5、6点快下班的时候,无数个夜里我都很羡慕他,令我第二羡慕的就是门口的保安,他们同样很闲——只需要在上下班的十几分钟里维持下排队进出门的纪律,就可以坐着板凳聊着天玩着手机到下班。我负责把数据线盘起来装上塑料外包装,一开始有些慢,线长还会过来说两句,慢慢熟练啦就没人管。每天晚上12点、早上7点多吃两顿饭,早上的时候额外吃个香肠,这大概就是我一天中仅有的开心与满足。有时候我可以一天不与任何人说话,回到寝室住的地方也是我一个人,每周会去趟超市,花上是十来块钱买些辣条或者泡面等小零食回来吃。住一楼,很潮,住到两星期的时候凉席就快发霉了还拿出去晒过。白天睡觉基本不用开吊扇,虽然没空调,可还是很凉快,我一个人在的时候往往连灯都不开,洗过澡躺在床上玩上几个小时手机就开始睡觉,上铺,下面铺了一个小被子,很硌得慌,上面盖一个小单子,睡醒的时候经常会感觉有点冷。插头离得比较远,手机充电很不方便,我有时偷拿桌子上不知道谁的充电宝来用。很多个早晨离开车间去吃早饭的时候总会迎面遇上刚刚生起的太阳,红彤彤的一团挂在天上,疲惫的身子也会感动一丝暖意,哪怕驱不散满身的疲惫和心里的凉意,即便聊胜于无,我还是会期望每天下班的时候能够看到太阳,或许潜意识里也是把它当作一种虚幻的希望?
好在,过去了,都过去了,我已经踏上了回家的路。不远处,车站已经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