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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东京的那年,我曾经写过一篇叫做"小柳"的文章,说的是我在电视台工作的时候,遇到过的一名叫做小柳的日本同事的故事。许多年过去了,偶尔在闲暇的瞬间,我还会想起他,但是那篇记述过有关他的往事的文章,却找不到了。
小柳到我曾经工作过的中文电视台的时候,也才不过20岁出头,记忆中的这位日本同事来自青森,有着一头被染过色的栗子色头发,乱蓬蓬地遮盖着他的一双带着纯真梦幻般的大眼睛。他穿着带有破洞的牛仔裤,和有着许多口袋的休闲上装,一副不修边幅的都市青年的懒散形象。
小柳是摄像师,来台里工作的时候他刚刚从摄影专科学校毕业,据说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份工作。台里的工作人员多以中国人为主,所以汉语是台里最常使用的语言。
可是小柳不懂汉语,这就为他的新工作带来了许多的不便。也使他非常地依赖于懂得中文和日语的工作伙伴们。
因此,来自上海,精通日语的摄影师黄桦也就成了他的第一个好朋友。
谁都看的出来,小柳和黄桦之间是有竞争的。台里的用人方针是,在尽量减少开支的情况下做出最好的节目和最快的新闻。也就是说,外采记者要肩负起文字和摄像记者的双份工作,摄像师的职位因此而变得可有可无。
不知道小柳是否意识到了这种工作的不稳定性和竞争性,但是在大家眼里,他却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整天跟在黄桦的后面,以"新人听从先辈(这是日语对老员工的称呼)"的姿态,毕恭毕敬地做着每一件黄桦要他去做的事情,并把摄影专业的技术活拱手让给了黄桦。
黄桦的态度却是截然相反。表面看来,他与小柳是最好的朋友,可是一转脸,他就当着小柳的面,用中文在大家面前取笑他,在大家轰然大笑的时候,小柳也面带疑惑地跟着傻笑着,并把目光求援似地投向黄桦。直到黄桦把手搭到他的肩膀上,假装友好地用日语安慰他几句之后后,他才会放心地走开了。
没有人想去提醒他,要为这种友谊留一点神,因为没有人想去得罪黄桦。他们的这种友谊也就以这种奇怪的方式持续了近一年。
夏天快到的了时候,台里的节目改版,摄影师的人数也面临着压缩的危险。消息传出以后,大家看到更多的是,小柳兢兢业业工作着的身影,感受着他在录影棚拍摄和剪辑样片的时候,精益求精的工作态度。台里的工作人员这才发现,原来小柳的摄影技术水平是远远高出了黄桦的。
就在这时,台里的一台摄像机不翼而飞了。
黄桦把丢摄像机的责任直接推到了小柳身上,说是小柳把摄像机偷出去买掉了。没过几天,小柳就被台里炒了鱿鱼。
小柳离开后的不久,那台摄像机又神奇地出现了。谁也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大家在私下里都为小柳的离开而感到惋惜着。
冬天又悄悄的降临在了那座繁忙拥挤的现代都市,一夜醒来,整个都市都被罩上厚厚的白雪。那是一年中,东京最寒冷的季节了。
在那个寒冷的早上,我和摄影记者林峰一起到东京新宿电车站的东口去采访。就在我面对着摄像机准备做现场报道的时候,突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小柳!只见他穿着单薄而略显肮脏的衣服,疲倦的面孔几乎被淹没在长久没有修剪过的胡须中。
我停下了讲到了一半的话,想开口喊他,却发现在他与我的目光相遇的瞬间,所流露出来的那一丝冷冷地幽怨。我很快意识到,那丝幽怨里包含着受过了伤害后的不信任。他很快地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是小柳。"我对停下了报道,对正在摄像的记者林峰说道。
"哦?在哪?"林峰转过身,把目光投向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他已经走了。"
林峰将手里的摄像机轻轻放下,叹了口气对我说道:“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那台摄像机丢失的原因,我…,唉!只想在再次见到小柳的时候,对他说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