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弃书到爱不释手——《浮生六记》的魅力(上)

《浮生六记》通本散发的气质,凭我的体会,是清简、雅致而且带有丝缕怅惘的。沈复生活的时代与现今相去甚远,初读此作,只觉得无法与书中主人公们产生任何共鸣,与他们在不同的生活频道,有着迥异的生活态度——随后便弃置了一段时日。再次翻开之时,便以想要探寻古时文人生活境况的心态读了下去,谁曾想就这样被吸了进去,再难舍弃了。

最初使我弃书的是沈复夫妇生活的雅致,而再次深深让我沉迷的,仍然是主人公的雅致。弃是因为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沈复芸娘的生活太不接地气,风雅得过了头;拾是因为转换了生活与历史的语境后,得了其二人“雅“的快活与风韵。沈复芸娘的日常是风雅浪漫的:闲来折枝插花,摆弄怪石盆景;兴起便携了铺盖在仆妇家中乘凉赏菊,把酒言欢;更有夜游至亭中观月,和诗打趣……书中的风雅韵致,有六成功劳是这些生活琐事本身无穷的回味,而剩下的四成,便要归功于沈复清而简的文笔:若对于日常生活的细节做过多赘述,就免不了俗,而沈复却将透露多少细节以及展示哪一部分细节的这个度把握得及准,剔除无意义的过程,只留下表现韵味的部分,令人读罢神清气爽,与叙述事件本身的雅致相得益彰。

沈复的文字是诚实的,他对于生活中大小事件的叙述不曾有任何添油加醋,或者为突出某种韵致而矫饰。身为故事中的主人公,他却是相对跳出的:明明使用的是第一人称,却总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这就为读者提供了宽裕的品味与想象的空间。沈复和芸娘在何时何地有怎样的经历,气氛和心情如何,事件写完,便收了笔。芸因害怕水鬼一事,二人匆忙离亭,归去是否又相互打趣一番?芸扮作男子随沈复赴花灯节,戳穿身份后回了家,二人对这一经历有怎样的唏嘘感叹?夫妻二人与青君逢森一别,其间又有怎样的心酸苦楚,夜不能寐?沈复与芸娘的形象就是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补充性想象,一次又一次的夫妻举案齐眉、琴瑟和谐的意境中逐渐丰满起来的,共鸣也就从无到有,由弱变强了。

此作其文,除有清简雅致之风骨外,更流露着快意潇洒,不拘小节之气质。这一气质与书中展现出的人物美密切相关。

主人公沈复从流飘荡,任意东西,阅景无数,寄身山水自然;更有芸娘及同道作陪,可谓活得至真至性。谓其至真,是因主人公所有的娱乐活动都是建立在其拮据的生活状况之上的。作为一名幕僚,沈复侍从的主家十分不固定,与其父稼夫公相比,他的官僚生涯算不得成功。不安定的工作意味着不稳定的收入,所以沈复常常写字卖画,典当衣物来补贴日常吃穿用度。即使生活吃紧,寄人篱下,沈复依然尽力维持着自己喜爱的娱乐活动,或沽酒,邀二三好友前来萧爽楼品画和诗;或出游,在放鹤亭中沐浴着月光听梅花三弄,他坚持着文人的清高与浪漫,把苦寒潦倒的日子过得诗意盎然。沈复风雅恣意精神享受虽建立在窘困的生活之上,却已然超脱了当下艰难的境况;生活的真实与坎坷并未让他卑躬屈膝,反而让他更加明白保证生活品质的重要性。

谓其至性,一是其不为保住饭碗而随波逐流。对于其辞去幕僚一职,沈复只以“政见不合,隧去“六字一笔带过,即使他知道那会使他重归靠字画谋生的吃紧生活。二是其不拘小节,坦坦荡荡,或坐着自制的轿子穿行在路人诧异和取笑的目光之中,或穿着破鞋残衫将体面的友人约出借钱,从未把世俗的眼光看的太重。三是其率真不做作,又有孩童般的执拗。在歌妓的船舫中见了样貌似芸的喜儿,心生思念,便招来服侍;不顾双亲反对携芸离家出走养病;还不听劝告,执意要吃未熟透的枇杷,结果出了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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