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一弯残月高悬,在汹涌的云层间若隐若现,天地间充斥着厚重的风,吸满了浓郁的黑,压得夜行人喘不过气来。城市的灯光在山路前戛然而止,将这片山和山下不起眼的二层小楼统统抛给黑夜。
小楼却固执地亮起橘色灯光,强行从黑暗中挣脱出来,试图和城市的华灯连成一片。它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立在明与暗的分界线上,不被任何一方所接纳。小楼的一楼是一家面馆,招牌上的灯坏了一处,“飘”字只有半边的“风”还亮着,入夜后便从“飘香面馆”简化为“风香面馆”,细想来倒是别有一番雅致。
面馆前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就是大路,偶有进出城的货车停在门前,维持着面馆的生计。可这个时间却不见有车来,当细如勾似的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来时,大路上出现了一个纤弱的人影,朝“风香面馆”而来。面馆的主人是一家三口,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和他们三十几岁的儿子。老夫妻忙里忙外地收拾桌椅、擦洗地面,儿子则靠在躺椅上玩手机。
大路上的来人穿了一身玄青色的衣服,在夜色中极难分辨,一直走到灯光下,才看清是个满目冷清的女孩。
“来客了!”躺椅上的男人视线的余光感知到有人靠近,扯着嗓子朝后头喊一声。老人急忙迎出来,一脸愧疚之色,“哎呀!灶上火都停了,来晚了呀!瞧瞧,这可怎么好……”
女孩并没有坐下,而是盯着小楼的二楼。二楼是三间房,其中两间住着一家三口,另有一间空在那里。“楼上那间房我租了。”女孩开口,却不是询问的语气,似乎在陈述某种既定的事实。躺椅上的男人这才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女孩一番,“你怎么知道我家有房子出租?”
还没等女孩回答,男人的父母却抢先来到女孩面前:“不成,不成!小姑娘家家的可不敢住。”老婆婆亦在一旁附和:“要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成了。”女孩仍然抬着头,看着二楼方向,出租的那间房没有点灯,黑漆漆的窗户像张着一张大嘴,对着夜空吐露不详的气息。女孩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微笑,这才低头看着面前两个为自己担心的老人,“我不怕这个。”说完便抬脚,循着侧面的楼梯,朝二楼而去。
男子不露痕迹地瞪了父母一眼,嘴里小声嘟囔:“好不容易有人来租,你们还在这瞎搅和。”说完就跟在女孩身后,絮絮叨叨地介绍起房屋好处来,“你可别看这房子在郊区,可是离公路近,进城可方便了,我家还是开面馆的,下楼就能吃上热乎饭……”
“房租多少?”还未等男人说完,女孩冷冷打断他的话。
“一千!这可不算贵啊!不信你去后头村里问问,都是这个价,可都没我房子位置好。”男人不厌其烦地说个不停,生怕这只煮熟的鸭子飞了。
楼下的两个头发花白的脑袋凑在一处,也在小声说个不停。
“听见那丫头说啥了吗?”
“像是说她不怕这个。”
“我还以为听错了,这丫头咋知道的呢?”
“就你那嘴,松得跟没系裤腰带似的,啥话都往外说,来咱家吃饭的司机谁不知道咱楼上的事啊!你还以为是啥秘密呢,真是的!”
“老头子,咱可不能害人家丫头,赶紧劝她走吧,上后头村里找住处去,小姑娘也没多大,万一出什么事可怎么办?”
“去去去!别迷信这个,后厨一堆碗盘没刷呢!”
两人叽叽喳喳说了好半天,老头不耐烦地摆摆手,径自朝后厨去了,只留老婆婆一个人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盯着二楼房间的窗户看。房间门口,女孩干脆地掏出一沓钱,递给身后站着的男人,“半年的房钱,多的就权当饭钱了。”
“真干脆啊姑娘!以后想吃啥提前跟哥说啊!”男人喜不自胜地接过钱,噗噗两下在手上吐了点口水开始数起来。女孩仍然站在门口,没有接男人的话头,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盯着门口看。“吱呀~”一声,木门无风自动,在女孩面前缓缓打开。
男人显然吓到了,慌不迭地后退一步,“那个,天不早了,你早点休息,缺啥少啥下楼找我妈。”男人一边说,一边下楼,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屋内的暗处,退到楼梯口,头也不回地跑了。
女孩也看着房间里的某处,却不是黑暗所在。残月透过玻璃窗,在黑漆漆的小屋里投下一块四四方方的光影。空中时有云层掠过,月光忽明忽暗,地上的光中间,婆娑的影子似乎凝聚成一个人的模样,仿佛是那空空如也的窗前有人凭窗望月一般。
屋内的诡异气息越来越浓,女孩盯着影子看了半天,却并不害怕,仍是抬脚迈进去。窗边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点一点朝女孩靠近,随之而来的是彻骨的凉意,从指尖沿着手臂上来,激得皮肤上的汗毛根根竖起。
“哎!”一声极轻微的叹息声在女孩耳畔响起,女孩不惊不怕,镇定自若地举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捏一个心诀,接着划过左臂手腕处。一圈青色如蛇状的纹身在手腕的皮肤上显现出来,仔细看去,那纹身却并不是蛇的花纹,倒像是某种神秘的符咒图案,密密麻麻印刻在女孩腕上。
“啊!”女孩手腕图案出现的刹那,房间里响起一阵凄厉的尖叫,女孩周身的凉意更甚。“我向来不做免费的差事,你若肯走,便饶你一次。”女孩边说着,左手腕上的符文圈却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新增了一层。房间里的惨叫不绝于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重重的撞击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大力撞在门窗上。
女孩脸上现出疑惑的表情,环顾了房子一周,视线随即落在门口上方。女孩略一思考,在门框顶端摸索了一会,扯下一根黑色的细线来。那线一被扯掉,房门立刻被大力撞开,一阵风掠过,随即消失无踪,房间内重归寂静。
门口,老婆婆端着一碗热汤面,显然被撞开的大门吓得不轻,犹自心悸地倒吸一口凉气,动都不敢动一下。
“有事吗?”女孩没回头,却似能感应到来人一般。
“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吧!厨房还剩一碗面,你凑合吃一口。”老婆婆顿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女孩,目光不敢移开半寸,生怕不小心看到房间里其他不该看的东西。“姑娘,你叫个啥名字,我娘家姓姜,大家都叫我阿姜婆。”
“初七。”女孩淡淡回答,手里不停歇地收拾地上散乱的杂物。
“名就叫初七?”阿姜婆有些不解,“你这房间里啥也没有,我看你也没带东西来,孩子,你要不嫌弃,今晚就和我挤一挤,叫老陈和大伟住,明天,明天再说。”
“不用,面放桌子上吧!”初七朝一旁的桌子一努嘴。这可难住阿姜婆了,她向前迈了一小步,终究没有鼓起勇气走进去。初七此时也注意到了阿姜婆的窘迫,只好停下手上的动作,上前接过面碗,“还有事吗?没事我要睡了。”阿姜婆趁机将初七拉出门来,“姑娘,你听我一句话……”阿姜婆压低声音,正要说些什么,突然楼下传来儿子的喊声:“妈,送完面就下来,别耽误人家睡觉。”阿姜婆欲言又止,讪讪离开。
初七回到房间,把面碗摆在桌子正中央,从背包中掏出一个造型古怪的香炉,并不见她点燃,那香炉却飘起一缕青色的烟柱,飘摇而起。
楼下的小面馆,一家三口收拾的差不多了,正要关门,却见门口站着一个修长身姿的青年男子,白皙的面容上,一双桃花眼尤为引人注目,他同样看着二楼的房子。陈叔迎出来:“小伙了,来晚了,我们打烊了。”
“楼上的房子租出去了?”青年笑眯眯地问。
“是啊!刚租出去,你可来晚喽!”老陈脸上陪着笑容。
“我明天一早来吃面。”青年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转身离开了,没一会,身影就消失在浓郁的夜色里。
残月疏影,不知何时起,小楼周围阵阵夜猫幽怨的呜咽声响起,由远及今,不绝于耳。这一夜,飘香面馆的一家三口人都没睡好,他们支棱起耳朵留意隔壁的动静。可初七的房间异常安静,倒是门外的野猫叫个没完,吵得他们到了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太阳在地平线刚露头,阿姜婆就爬起来,迈着小碎步急急忙忙地来到初七门前,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好半天,也没什么特别的动静。阿姜婆思虑再三,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正要开门。门却突然从里面推开,初七面无表情地走出来。
“有事吗?”初七对着面露窘迫之色的阿姜婆问道。“没事,没事,我还是不放心你,看你没事就行。”阿姜婆说着,朝身后瞄了一眼,见陈叔和大伟还没起来,压低声音对初七说道:“姑娘,你听我老婆子一句劝,别在这住了,去后面,走个两里多地就有村子,到那找房子去住。”
“住这挺好的。”初七显然不领情,随即转身回屋,端出昨晚那碗面来。面还保持着原样,筷子插在中间。“你没吃啊!”阿姜婆刚问一句,突然闻到一股腐臭味从碗里扑面而来。阿姜婆不禁诧异,早春的天气没那么热,可这碗面居然在短短一夜之间腐败至此。
初七反身从房中取出背包,看似要出门去。阿姜婆絮絮叨叨地跟在后面,嘴里说得无非是劝初七离开。初七置若罔闻,径直出门下楼。刚到楼下,却见到面馆前站着昨晚来过的青年。青年目光一直注视着初七走下来。
“小伙子,你来得太早了。”阿姜婆显然对他有印象,脸上挂着歉意,仿佛一连两天都没能让他吃上面是自己的过错一般。
青年不介意,眼睛还是看着初七。初七也感觉到他灼灼目光,斜眼瞟了他一眼,继续走自己的路。可青年却转身跟了上去,毫不理会身后阿姜婆的呼唤声。两人沿着大路走了一会,走过转角处,二层小楼已经消失在视野里。初七这才停下来,对跟在身后的青年冷冷说道:“再跟着,别怪我不客气。”
青年脸上露出笑容,“美女,你要死了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