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性打火机

我是一只打火机

我现在正躺在这个城市郊外的垃圾场里,这里是我的墓地,在我闭上双眼之前我要编辑整理一下我的故事,一些关于自己短暂生命的记忆。

前段日子,大概是几个月前,我和所有的同类由工厂被运到批发商手中,又被批发商批发到专卖烟酒的店铺里,在那里我和我的同类们被整整齐齐的关在一个个的塑料盒子里,排着队等着被店主贩卖出去。

我们就像奴隶一般被送来卖去的,是的我们就是奴隶,或者我们就是工具,而且经常更换主人,时常会被主人随意丢弃,更有甚者,会被某些心情不好的主人猛然摔的支离破碎,死无全尸凄惨无比,而那主人为的就是听那“嘭”的一声!主人很释然,我们很歇B!

要说这都要怪生产我们的工厂主,很大程度上他们决定了我们命运的悲惨,因为我们是一次性的。

我们的生命短暂,所以我们通常都很悲观,我们唯一解除烦恼的方法就是谈朋友,当然,肯定是女朋友!我们的女朋友就是香烟。所以我们都期待着尽快的离开那该死的塑料盒子,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终于有一天幸运降临到我的头上,我满怀欣喜的被贩卖了出去。

我的第一个女朋友叫“三塔”,原因是我的第一个主人喜欢三塔牌香烟,相比住在烟酒店铺的塑料盒子里,我现在是幸福的,我和“三塔”就住在主人的口袋里,而且我们拥有多处居所,主人上衣的口袋,裤子的口袋,还有主人的皮包,都是我和“三塔”的家。除了主人偶尔会硬塞个手机或钱包进来以外,基本上我和“三塔”的二人世界过的还是很滋润的。

三塔是个可爱的女人,她来自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有善载歌舞的民族,那里有辛酸美丽的传说,那里是她的故乡,是她追忆的源泉,那里的姑娘温柔又多情,那里是人们称之为“滇”的遥远的南方;她就这样时常对我讲起云南,讲起大理,当然还有她名字的出处——大理三塔。

一次,三塔要我帮她选一个外文名字,我随口就说你就叫卢希娅吧,她说为什么,我说这样好听些,她总是喜欢问为什么,后来我告诉她,在比她的家乡更加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半岛叫伊比利亚,半岛上有一个古老的王国,王国里有一个地方叫圣塔•卢希亚,所以你就叫“卢希娅”吧,她说这个名字很好听,很美。我虽是随便一说,但她的惊喜是我没有想到的。毕竟她也是女人,女人都喜欢浪漫的事物,当然也包括名字。

日子一天天的过,一次又一次,我点火、她燃烧,就好像我挑水来她浇园,我们就这样幸福的生活着,有时和她安静的躺在主人的皮包里我还是会憧憬更远的将来,或许她就是我这辈子最爱的那个女人,而且后无来者,但我只是一只供人使唤的打火机,那个该死的“一次性”在我出生时就剥夺了“永远”二字赋予我的权利,从而注定了风雨、注定了飘摇!

我的第一次一夜情是在主人为了工作调动的事去拜访领导的时候。

主人是一名普通的工人,主人的领导也是主人的同学,主人回来时,主人的这位同学领导塞了两包香烟到主人的口袋里,那是我第一次接触“三塔”以外的女人,我的第一次一夜情就这样被主人给安排了!

事后这个女人告诉我她叫“玉溪”,她的身价通常较高,通常也都住在领导们的口袋里,她不在乎我是否爱听她说话,只是不停的讲她的故事,她说起了一些她和其他打火机的故事,也是在这个叫“玉溪”的女人这里,我知道了原来我们打火机家族还有其他一些高贵的名门望族,她谈到了一些叫“芝宝”和“都彭”的家伙,口气中满带着对那些华丽金属外壳的向往,和对我们这些相貌平平的塑料打火机的蔑视。

面对着她的滔滔不绝我只能困倦了,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刚刚还和自己亲热过的女人竟让自己在短短的时间内便感到了厌烦,她虽然也来自云南、来自那个美丽的地方,可身上却多了那么多的矫情和脂粉气!没有办法,在主人的安排下,我还是稀里糊涂的在上衣的口袋里和这个叫“玉溪”女人鬼混了一个多礼拜,然后疲惫不堪的被主人又放到了皮包里。

我突然感觉到这里家一般的温暖,刚进来就看到了“三塔”,没人说话,我们就那样相互对望着,后来我惊异的发现,一个星期的时间,她已经变得干燥起来,悲惨的燃烧不到一半就被主人扔掉了!

所幸的是,和幸福一样,有时痛苦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玉溪”离开后,我和“三塔”渐渐又恢复了以往平静的生活,但我们内心都知道,那样的事情我们不能左右,总有一天还是会再度发生再度降临,但也因此我们更加的知道应该珍惜目前的哪管片刻的幸福和安宁,只是期望事情的变化不要太快!

主人的同学领导起了作用。没过多久主人提升了,由普通的工人变为了车间主任。主人突然变得很忙,主人的家里也比以往有更多的人来,更加的热闹,我和“三塔”注意到,来的人多数都拎着烟酒,那些在烟酒店铺里的高级烟酒,现在也都来到了主人家,来到了这个昔日清贫的普通工人家庭。

几天以来,“三塔”时常无助的望着我,可我又能怎样呢?我和“三塔”都知道,我们的幸福生活快要结束了,只是比起想象中来得太快了!

我和“三塔”的最后一个夜晚是在主人家的茶几上度过的,我们是不能落泪的,无论是“三塔”还是我自己,水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死神,那会要了我们的命,哪怕是被泪水沾湿也是一样。“三塔”看着桌子和墙角放着的高级烟酒,半开着玩笑对我说,你会好起来的,来了好多我的同乡,我知道她看到了桌子上的“玉溪”和“阿诗玛”。

子夜时分,主人指使我点燃了最后一根“三塔”

主人带着意味深长的神情狠狠的吸了一口,那感觉就好像是在说终于提升了,以后终于可以好酒好烟了,终于有好日子过了,而我和“三塔”的好日子即将结束了!

烟雾很浓,我看到“三塔”在竭力的燃烧,或许这是她生命的花火最后一次由我点燃,于是她撕扯着拼命的绽放着,伴着烟雾,像烟花般灿烂,然而片刻的功夫,一切都过去了,主人熄灯睡去了,屋子里漆黑一片,我独自一人在茶几上发呆,这时我突然变得怕黑了,然而作为打火机的自己无论如何的奋力却不能自己点燃光亮!

后来的日子,平平淡淡,平淡的乏味,平淡的无奇。“玉溪”、“红云”、“红梅”、“阿诗玛”,身边的女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来了还走,走了还来。主人不再专一于固定品牌的香烟对于我来说,无疑是把我变成了放荡的公子,放放荡荡的摩擦,放放荡荡的喷射,放放荡荡的点燃。这是我的工作、这也是我的生活。除此之外,我偶尔会去厨房给女主人帮些灶忙,逢年过节还会去户外帮小主人燃放爆竹和烟花,每次看着烟花的绚丽,就像看到了“三塔”奋力燃烧着生命的花火!

主人现在是领导了,领导出去吃饭是很正常的事,领导领导群众久了,难免就会爱面子、讲排场,一次主人和朋友吃饭,抽烟时朋友掏出打火机给主人点烟,之后主人爱不释手的把玩起朋友的打火机,我知道那就是“玉溪”曾经对我说起过的“芝宝”打火机,他们都有个特定的英文名字叫做“Zippo”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正当我在主人的皮包里辗转反侧百无聊赖之时,手机又被主人硬塞了进来,手机告诉我说,在接听电话时听到了一个消息,主人的朋友给主人买了一只“芝宝”打火机。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讲无疑就是晴天霹雳,我深深的感受到,到那时为止,我就连胡混的日子都不多了!

我还没来得及见到那只雍荣华贵的Zippo,就在第二天主人和朋友外出的晚饭后,被主人丢到了饭店的窗台上,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很快我就又有了新的主人,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在我旁边的座位坐下了,点菜后开始抽烟,我正趴在窗台上沮丧呢,就被拾了起来,看了看,还能用的上,还好,峰回路转,我逃脱了被丢进垃圾堆的悲惨命运,我这算是又换了个新家。

由此我第一次开始认识了外国香烟,原来的主人从来不抽进口香烟,总是说进口香烟太呛太过辛辣,可这些老外就喜欢这种混合型的。

现在在我面前的,是我的第一个外国女人,她的名字叫“万宝路”。后来还有一些其他的外国女人,我呢,在主人迎来送往的过程里偶尔会有个一夜情,但她们在我的生命里也都是过客了。只有“万宝路”一直没被主人换掉过。就这样,我强撑着单薄瘦弱的小体格也算是狠狠的开了洋荤了!

就当时的情况来讲,感觉除了居住条件差点儿以外,似乎也没别的什么好挑剔的了,原因是我的这个女主人为我提供的空间着实不够宽裕,女主人爱穿紧身的牛仔裤,我和“万宝路”时常被女主人硬生生的塞到后屁股的口袋里,而且女主人经常是冷不丁的一屁股就坐下,搞的我和万宝路经常很受伤很受伤,动不动就被她丰硕的臀部压的喘不过气儿来!

所以后来的每一天,我和“万宝路”就时常虔诚的祈祷,祈祷女主人能够经常换些宽松的裤子,如果一定是这紧身的牛仔裤,那么就祈祷夜晚尽快到来她好尽快的脱掉,甚至祈祷女主人的男人们能够经常性的最好是习惯性的不分昼夜的日复一日的和女主人没完没了的周而复始的多多益善连绵不绝的亲热亲热,首先当然是先脱了裤子再亲热,尽量不要影响到屁股兜里的我们!

生活里很多事总是在跟自己作对,一天傍晚,女主人的男友前来探望,我和万宝路百无聊赖的听着她们亲吻的声音,可是突然间我们的空间变的局促而又褶皱,女主人的裤子才脱掉不到一半就被冲动的男友在后面直奔了主题,而我和万宝路就被忽略在当间儿那个尴尬的地方!想想当初最搓火的事儿不过也就是这样,他们办个事儿我们还得跟着晃荡!我虽懂得她们的那种需要,却无法理解那些疯狂的念头!

再看万宝路却在不停的对我挤眉弄眼,别担心亲爱的,她们完事儿了就该我们了,我被撞的晕头转向,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可是到现在我都佩服万宝路这家伙总是说的很准,原来所谓“事儿后烟”的说法儿基本就是这样

后来终于奇迹出现了,炎炎的夏日脱去了女主人的牛仔裤,女主人换上了短裙,女主人终于让我和“万宝路”找到了新家―一个崭新的Timberland的单肩休闲背包。

在这之后我又遇到了一些其他女人,偶有新奇,但多数的感觉已经如同嚼蜡了,而且难免会有那么一两个让人反感的角色,有个叫“中南海”的女人,假模假式的,国产烟非得搞出个“洋味儿”来,要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最受不了的就是她会经常性的反复无常,今天穿身儿衣服来,跟我说是“点儿零”的,明天穿着同样的衣服来,又跟我说是“点儿八”的,后天换身儿颜色过来又改醇香了,这简直是太要命了!

就这样,日子依旧平平淡淡,平淡的乏味,平淡的无奇。

我呢,偶尔坐在茶几上看看电视,日新月异也不过就是过去看中文频道,现在看的多是英文频道了,再有就是和“万宝路”一起趴在桌球案子上看女主人打球,日子就这样幸福的混混沌沌的、昏昏沉沉的,而时间也正一天天的的流逝着,对于我们这些一次性打火机来说,我们生的有价值的日子实在是不多!

终于有那么一天,我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衰老了,原因是女主人那天拨动我的打火轮儿,几次都没有火舌,开始我没有在意,后来我检查了一下自己内部所有的部件和能量储备,发现火石快要没有了,可供喷射燃烧的体液已经不多了,我真的老了,后来我就懵了,仿佛坐在黑暗中已经可以放眼到生命的尽头了,仿佛看到自己被丢弃到垃圾堆时的情景,仿佛进入了永久的黑夜,仿佛再也不会见到任何朋友任何女人了。之后的每一天都以抑郁开始又以抑郁结束,开始担心自己什么都射不出去了,射不出去就无法燃烧出火舌,射不出去就无法使香烟点燃,而香烟是我们打火机的女人。

一下、一下、又一下!终于我还是没能燃烧出火焰,我知道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终于,女主人从抽屉里找到了一只全新的打火机,金属外壳,很华丽但又很古朴,又一只Zippo,我知道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也是最后一次,看着女主人慢慢的将燃油注入Zippo的棉芯,我那刚刚由于悲哀而瞬间就凝结的思绪又开始剧烈的起伏,是悲哀,但更多的是愤怒,是对自己“一次性”的命运的悲哀!是对自己“一次性”的命运的愤怒!

我当晚没有被扔掉,我和Zippo在茶几上聊了很久,他告诉了我很多关于他们那个家族的事情,可能是自己一次性出身的缘故,我对他所说的“血统”二字特别的敏感,但我感受得到,这位Zippo还是很友好、很实在的一个朋友。

他说他们家族的生日很特别,出生的月份是按照字母A到L的顺序排列,分别代表十二个月,他底部的编号是H 03,也就是说他是03年8月出厂的,他说过不久就是他的生日了,希望我能与他一起庆祝,我不忍扫兴应允了他,但我知道自己是真等不到了!

我和这位Zippo一见如故,说了太多的话题,关于我们的同类,关于我们的女人。对于打火机来讲,通常身边女人很多,而作为同类的朋友通常却不会太多,毕竟很少有哪位主人有同时怀揣两个打火机的习惯,所以此时在我和这位Zippo眼里,朋友似乎比女人更重要!

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时间差不多了,女主人外出的时间到了,我和Zippo还有“万宝路”被随手装进了背包里,那里还有手机和钱包,还有另外一个女人,是前几天女主人的朋友送给女主人的一包进口香烟,她叫“black devil”由于没有被拆封,所以我还没来得及和她亲热,不过我想还是算了!“black devil”是吗?反正我也快要见到了!

是的,我是要见到了!于是我和他们一一而又依依的道别了,我说我待会儿可能要走了,他们问我这是要去哪儿?要去多久?我说我去见“black devil”,她们笑了,而我,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我是在那天傍晚时分被扔掉的,当时女主人走到地下通道时忽然想抽烟了,我当然没有点燃,于是事情发生了

已经几天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地下通道的一汪臭水旁,我现在能够做的,就是收拾收拾记忆的碎片,回想一下历经的过往,我这一辈子下过厨房上过香、给死人烧过纸,给活人点过烟,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最先想起的竟是那家出售我的烟酒店铺!一直以来我都会反复问自己同一个问题,如果当初店主将我贩卖给另外一个主人的话,那我的命运会是怎样的呢?会更好呢还是会更糟?没有人回答我,因为那是上天安排的,而且我知道:人绝不胜天

我躺在黑暗之中不断的回忆

我想到了第一个主人,

想到他由清贫到富有的诸多变化

由踏实本分到爱慕虚荣

由节俭到挥霍

由谦卑到跋扈

那种巨大的反差该是人性的悲哀吧!

我又想到了过往的朋友

想到了消息灵通的手机

想到了忠厚纯朴的“芝宝”

想到他家族的先辈历经的过往的年代

想到他们是如何随暴徒焚毁过联邦政府的加油站

又是怎样的温暖过越战中伤痛的老兵

我又想到了初时的爱人“三塔”

刻骨铭心的“卢希娅”

想到了她那遥远的家乡

想到了那善载歌舞的民族

想到了那泛着辛酸却依旧美丽的传说

想到了那人们称之为滇的遥远的南方

想到了我这短暂的一生的风雨飘摇

想到了那飘摇之中历经的所有快乐与苦楚

此时此刻,我要用最后的力量去想象那些快乐、那些苦楚

此时此刻,我要用最后的余温去保有那些快乐、那些苦楚

此时此刻,我要用最后的思绪去祭奠那些快乐、那些苦楚

就这样想下去,渐渐的,渐渐的等待耗尽最后一丝的力气!

凌晨时分,一位勤劳的清洁工人将我装进了垃圾运输车,这是我的棺木,载着我斑驳的躯体,驶向我最终安息的地方。


···············································································

编后:

这是我第一次写东西,当时也不知道要写什么,写过之后才发现似乎可以表现什么,关于“一次性”怎么说呢!我们过往的、历经的、一去不返的,无论是激荡的青春还是快乐的童年,都是一次性的,它们死掉了,或者它们只能被紧锁在记忆的最深处,无法忘怀却又永不重来,像泛黄的书籍和照片,记载着曾经的琐碎点滴、曾经的片段和枝蔓,枝蔓延伸了,我们即将步入中年,或许到了老年回望这个阶段,也是一次性的不再复返,还得怎么说呢!Carpe Diem!从当下出发,为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好好把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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