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段时间,不对! 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对那些考上了大学因而留在外地工作,过年都不回老家的同乡,一直都嗤之以鼻。我甚至把他们和陈世美画上等号,虽然在老家没有等待他们的秦香莲,但是有年迈的父母和翘首以盼的兄弟姊妹,所以我固执地认为他们比陈世美更坏,更无情!
当偶遇他们衣锦还乡,摇摆在街市上给街坊大爷叔伯们点上一支支红塔山,假惺惺地嘘寒问暖时,我都会绕的远远的吐口口水,然后急忙屏住呼吸快速经过,以防闻到他们随身携带着的城市中特有的消毒水的气味。那种气味像极了医院里时常弥漫的味道,令我反胃。
有位学美术的高中同学向来言辞犀利,一眼看透我似地说我那是因为嫉妒,吃不到葡萄就嫌葡萄酸。我极力去反驳,但是现在想起那时自己的语言极其冠冕堂皇,却又苍白无力。就如同有一次帮妈妈烧火做饭闲聊时,妈妈笑着说到,将来等你考上了大学,毕业工作找了老婆也会忘了娘的! 我即刻回嘴到,胡说! 我不是那种人。同时低头拾起柴火塞进灶膛,让腾起的火焰掩饰自己的不安。
是的,不安。就当是自己的早慧,早已在不经意间触摸到了人情世故根植于任何角落的,冰冷的,却又真实的手,而决然不是天性中,未曾被矫正从而天然自私无情的,冷漠的,时刻背叛的心。无论如何,日后的种种都验证了当初的不安是多么的恰如其分,又多么的叫人深恶痛绝!
上大学算是第一次离开家乡,远在离家近2500公里的东北,一切似乎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高考时我第一志愿并非在东北,只因几分之差最后被第二志愿录取,而当时本不打算填报第二志愿,皆因老师同学叮咛以防万一,这才随手选填了东北的某学校,当时还跟同学开玩笑说,选个有机会坐火车的地方! 不曾想,这火车一坐就是几年,被练就了24小时不用上厕所的本事。
上学有寒暑假,一年至少能回两次家,或者确切地说一年要回两次家,"能"代表着主动意识,而"要"则多少有点被动的感觉。如今坦白地说,放了假除了回家,别无他处可去,而如果手里有结余,回家我想应该也不会是第一选择。不论如何,家中期盼的父母永远不会也不可能去揣测儿子回家的初衷,且永远会早早等在路口,拎过你空空的行囊,拥簇到家里打上一盆热水为你洗去风尘,紧跟着端上一碗你最爱吃的热腾腾的面条。
而可悲如你,家里的椅子不曾坐热,便忙着拜亲访友,独留父母家中惘然惆怅。不觉便是归程,接过沉甸甸的行囊,木然回归属于你自己的自由生活。但不管怎样,那时学校只是学校,不管距离多远,离家的日子多久,家始终还是家。
毕业后,算是第二次离开家乡,而这一离开竟然是真的离开了!
当怀揣梦想,怀揣皱巴巴的八百元钱,告别父母亲友,踏上南去的列车,来到离家近3000公里的广东,在忐忑中走出车站,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的那一刻,我怯懦地小声地呐喊: 我会回去的!
当面试受挫,住在十元一晚十个铺位一间的旅行社,捂紧瘪瘪的口袋,盘算着第二天的花销,在对面大楼的装饰彩灯透过窗户闪烁迷眼中无法入睡的夜晚,我坚定着自己的想法,我要回家!
当终于找到工作,被领进工厂,透过周围喧嚣紧张的空气无法扑捉到一张亲切的面孔,局促中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同时又痛恨自己的无能时,我用尽全力阻止自己胡思乱想,想要开始所谓的工作,但是一个想法始终在眼前跳来跳去,让我无法集中精力---回家去,这里并不比在老家种地强多少。
当结了婚,有了小孩,从一年回一次家到两年回一次,当家那头等待归程的爸爸妈妈变成了爷爷奶奶,而爷爷奶奶早已变成一蔟簇黄土,我还是极力地想着该如何回去,去守候那无法等待的亲人和亲情。
当孩子渐渐长大,自己已不再年轻,现实的债牢牢地把自己困在原地,思想也如同日渐老去的面容,变得麻木和迟钝,无可奈何选择着遗忘,还有简单地日复一日。在辗转无眠的夜晚,不禁自问,我还能回去吗?
前年过年带儿子回老家过年,妹妹们也都回家了,爸爸妈妈很高兴,难得一家人近十年的光景又能聚到一起。但相聚的时间总归太短暂,不几日便各自都要回归工作,过属于自己的日子,而爸爸妈妈也要重新适应空空的房子,打扫满屋的寂寞!
记得刚到家,带儿子出门溜达,穿过村里唯一的一条街,给街两边晒太阳的叔伯大爷递上一支支烟,漫无目的地问东问西,答非所问时,总能瞥见身旁经过的一个个已经长大的本村后生,绕地远远的投来的一束束让人不寒而栗的目光。
那一刻,我深深地感觉到,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我那最亲最爱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