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西域的大漠寸草不生，万物凋败，但真正住在那里的人，心却是暖的。
那里的男儿硬得如刚，女子烈得似火，正如这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他们都是大漠孕育出的真性情的人。
凤汐从来没后悔过在大漠的这三年。
壹
我叫凤汐，是钰郡王一脉唯一的女儿。那日，风光正好，陛下赐我福宁公主之封号，把我风风光光的嫁去了阿日衮，十里红妆染红了半边天。
我犹记得，那日陪嫁的队伍像长安街往日涌动的人潮般绵长，我的父王和母妃就站在郡王府门前饱含热泪目送我离去，我心下一狠蹬上轿子，再未回头看过一眼。
去往阿日衮的路途十分遥远，顺利的话也得要半年时间。耳朵快要被礼乐声震聋，尽管不合事宜，我仍下令让他们停止奏乐。一路上，我们经过了很多国度，还有无数的河流，绿洲，脚下的轿夫换了一批又一批，我们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终于来到了那个令我厌恶的阿日衮国。
只可惜，当我到达那里时，阿日衮的老国王已经故去了。当时正逢新王继位，按照当地的法规，我只能下嫁新王，成为他的妾室。这是他们国家一向的习俗，若是在中原，女子侍二夫必定会被认定是奇耻大辱。
但我没有任何发言权。我始终都是一个傀儡，在中原是，在西域也是。
新王多勒亲自出来迎接我。
他有着冰蓝色美丽的眼睛，鼻梁高挺，眼神深邃。长发略带卷曲的披在身后，肤色并没我想象中的那么黝黑，是健康的小麦色，身材也没有我想象的粗犷。他身上穿的是珍贵的豹纹皮衣，整个人充满了浓浓的异族风情，唯有那一双蓝色的眼睛令我久久不能忘记。
多勒见我怔怔地望着他，神情透露出一抹笑意。
我被他牵着手进了宫殿，在祭司的指示下和他行了婚姻之大礼，正式成为了阿日衮的王妃。
然而，我并不是王后，而多勒在迎娶我之前也没有任何一个妻子。阿日衮国绝不容许一个汉人女子做王后，我永远都只会是一个妃。
贰
我已经四天没有吃饭了。
肚子饿的咕咕直叫，哪怕几尽晕倒，但一看到下人送来的馕和抓饼，就恶心的一口都咽不下去。
我想念家，想念中原，夜晚，我坐在高高的沙丘上看着大漠弯弯的月亮，那么沉寂而静谧，总能让我想起那远在千里的父王和母妃，以及我和婢女在月光下捉蜻蜓和萤火虫。
隔壁礼部尚书的嫡子是我的青梅竹马，发誓长大后要娶我为妻，为此，他特意为我抓了一百只萤火虫作为聘礼。少年时的玩笑总是那么天真，曾经的我不以为然，现在却是有些懊悔了。我想，如果我能早一点嫁给他，能接受他的这份爱意，便不用再到这么远的地方和亲，日日忍受风沙的侵蚀和背井离乡的痛苦。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再不能看见院前的桃花树，再不能闻到它所散发的点点幽香了。我将一辈子被禁锢在大漠之中，一直到死。
那晚，婢女照常来给我送吃食。
奇怪的是，这送来的饭菜竟是我许久未曾见过的大米，我震惊，忙叫住婢女，问她缘由。
那婢女并不理睬我。
这时，多勒来了。他来的悄无声息，直到进了屋，我才发现他。我满脑子都在想着该用中原还是阿日衮的方式向他请安，还没等我想出个法子，他便先发话了:“这些白米都是以往中原进贡的。怕你吃不惯，便叫下人取了些给你。”
我怔怔，迟迟没有下嘴。
“你若再执意不吃饭，想把自己饿死在这里的话，我现在便向中原发动进攻。你想看我把中原踏成平地吗?”
“不!”我赶忙抬头，“我吃，我吃。”
这个阿日衮的新国王真是个好脾气。我心想。若是在中原，见了陛下都不行礼下跪，便是有一百个脑袋都掉不完。
许是太久没有尝到饭的滋味，我吃的狼吞虎咽，没过多久一桌子的饭菜便被我席卷而空。
多勒笑着道：“我一直以为，你们中原的女子都是温文尔雅，没想到竟还有你这样的。”
他这话说的甚是嘲讽，我也不甘示弱：“我们中原的女子确实大多温文尔雅，但是总有例外。如今我来到阿日衮，饭吃不习惯觉睡不好，不知下次是否还得吃到这中原的饭菜，自是要珍惜，全都吃光的。”
我抹抹嘴角的饭渍，觉得自己说的毫无毛病。多勒再次被我逗笑，豪爽地拉起我的手，把我带到了外面。
“你要带我去哪？”
“带你看看我阿日衮的大漠。”
他带我走了很远，远到连阿日衮的宫殿都看不见了，一路上只能见到几户零落的村庄。我害怕地拉了拉他的衣角，问他记不记得来时路，他自信一笑，并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村庄里住着的都是阿日衮的居民，他们笑着朝国王行礼问好，不断地想留我们吃饭或是送来新鲜可口的水果。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淳朴的民风，高高在上的国君居然可以和卑微的草民愉快地交谈。他们用的是自己国家的语言，我并不能听懂，但是多勒似乎在向他们介绍我，围观的姑娘皆露出羡慕的眼光。
“罗塞娜在我们这里，是女神的意思。他们是夸你长得美，美得像我们国家的天神。”
我心下一喜，嘴角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们辞谢了那些居民，抱着一大篮马奶葡萄继续前行。走着走着，我累得走不动了，他便和我一起坐下来在沙丘上小憩。葡萄真是甜极了，我这辈子都没有吃过那么鲜美的水果，没过一会，一篮子的葡萄被我全部吞到了肚子里，我躺在沙地里，竟是万分的惬意。
那日的月亮分外圆，他就坐在我的旁边，呆呆望着月亮。他给我讲了很多大漠的故事，包括阿日衮的民土风情，还有大漠里的爱恨情仇，惹得我热泪盈眶，眼泪直流。
我永远都忘不了他说的那句话:“我们大漠的男儿硬得如刚，女子烈得似火，正如这一望无际的大沙漠，都是大漠孕育出的真性情的人。在这片沙漠上，他们赛过马，比过箭，脚下的每一寸泥沙，都是他们最好的见证。”
叁
我好像爱上他了。
那日，多勒正在大殿处理政务，我想把自己亲手做的中原糕点拿给他尝尝，却在他的大殿门口听到了他与大臣的对话。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后，迪马，伊尔库将军的女儿都是极好的人选，还望陛下尽快立后!”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知为何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好啊，我正有此意。”多勒淡淡一笑，回答道，“我准备立汐儿为我大阿日衮国的王后，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吓得手一抖，盘子里的糕点稀疏掉落在地上。清脆的盘子碎裂声让里面的人不禁一惊，我再来不及躲闪，只好从门后灰溜溜地钻了进来。
“汐儿，怎么是你?”多勒惊讶地看着我，问道。
“我……本来想来给你送糕点吃的，不巧碰到了你们在谈话……你们接着谈，我现在就走。”
“留步!”多勒从王位上走下来，一把拉住我的手，“从今日起，凤汐便是我阿日衮的王后，封后大典择日举行。尔等不准再有意义，否则，格杀勿论。”
他言辞恳求，态度坚决，说完气势汹汹地就拉着我往外走，独留殿里一帮大臣大眼瞪小眼。
“你疯了？！这样做会让他们很难堪的!而且，封一个汉人女子为后，也不符合你们国家的规矩啊。”
“我一直以为，坐上这高高的王位，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他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我，“我只想让我心爱的女人为后，我不管她是什么人，什么身世，只要她一生忠于我，我便愿与她白头偕老。”
那日，他带着我策马奔腾在一望无际地大沙漠上，重重的马蹄掀起一层又一层沙尘。我快活得在烈阳下欢呼，这是我在中原从来不会拥有的感受。
我突然觉得自己融入了这个充满热情的地方，开始学着脱下自己的汉人服饰，穿上那亮晶晶西域服装。我开始学习射箭，骑马，和阿日衮的姑娘们学习舞蹈和歌谣，尽情和当地的居民参加盛大的篝火晚会。
我还教会了阿日衮姑娘中原的刺绣和琴艺，教他们读写汉字和诗词。在这种日益的交融和感染下，他们渐渐接受了我，我也渐渐接受了这个国家，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西域的馕可以那么好吃。
不知不觉，我已在阿日衮待了三年。多勒依旧没有一个妾室，我作为一个被专宠的王后，令很多少女的愿望都破灭了。
然而，我从来没有见到任何女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她们爱屋及乌，都和我成为了很好的伙伴。
阿日衮的姑娘是豪爽的，她们不屑于做那种背地里的勾当。我常常接到她们的宣战书，不管是射箭还是赛马，若是我输了，她们便会在马背上狠狠地嘲笑我。
这就是我眼中的阿日衮国，热情似火，无分尊卑。
肆
近日，多勒似乎很苦恼。他每日都食不下咽，寝不安眠，我经常能在他的寝宫外面看到彻夜的灯火，仿佛是在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
我问他怎么了，他却不说。
我心不在焉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心里却是不安的。那晚，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我和多勒驰骋在花海里，十分快乐又自由。我们比赛骑马，我远远的超在他的前面，但是突然一回头，他整个人就不见了，只留我一个人在无望的花海里惶恐，哭泣。
我害怕极了，想醒过来，可身体却动不了。我拼命的要睁开眼睛，但是身体好累，好累，就像踩在云端站不稳脚，累的还来不及看一眼这个世界，便再次昏睡过去。
十五日后，我终于醒了过来。
我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我的父王和母妃，他们坐在床边，还有从小一直保护我到大的阿紫。周围的屋子不是我在阿日衮的宫殿，也不是我中原的闺房，身边没有多勒，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终于醒了，我的孩子。”母妃抱着我不住地哭，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衫。
“父王，母妃……?你们怎么来了，你们来阿日衮看我了吗?”
“这三年，赢朝养兵蓄锐，势力远远超过了阿日衮。陛下为报当年之辱，连夜起兵进攻，最后终于将阿日衮攻下，我们趁你熟睡，便给你下了昏睡药将你救了出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们再说什么，我都听不到了。
眼前仿佛变成了滚滚的沙漠，我发疯地冲下去想去找他，却没看清脚下的门槛，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这一摔仿佛让我清醒了许多，阿紫吓得过来扶我，我猛地抓住她的衣袖，问她多勒在哪里。
阿紫的神情似乎有些为难。
“你说啊!”
“阿日衮的国王誓死不从，最后……刎颈自杀了。”
我怔住了。
不，这不可能。
我的多勒一向骁勇善战，他怎么可能就这么容易输了。一定是假的，全都是假的，我的多勒，我的丈夫，他一定还在那片烈日高照的沙漠中等我，等着我回去陪他一同驰骋沙漠，就像曾经那样。
我骑着马飞奔而去，想要去找他。脑子里一直回荡着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我死都不信他会真的战死于大漠。
可是我错了。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尸体，像一个大型的修罗战场，鲜血染红了整片戈壁滩。本来松散的泥沙被血液黏成了一个个硬块，好像一脚踩下去，就会有鲜血嘣出来。
“多勒!”
我大吼一声，一个个翻找尸体。我找了很多很多，不曾放过每一个人，每一件兵器，那些士兵脸上全是血和泥，我怕看不清楚，便一个个把他们的脸擦干净。
可是，我找不到他。
我什么都做不了，临到最后，竟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到。
眼泪融进了无望的大沙漠，我勉强靠着长枪的支撑才能让自己站起来。大漠尽头的夕阳就要落下，炽热的阳光用尽最后一丝余温照耀着这个大地，却被一座高高的沙丘遮住，看不清了。夕阳似乎不甘心，想要极力留住自己，它做尽了做后一丝挣扎，终究还是彻底落下，再也看不见了。
我的多勒，西域的姑娘，英勇的大漠男儿，阿日衮十万居民……
一切都结束了。
我拾起地上的尖刀，狠狠扎向自己的心。
古风沐沐作者 ：归心，一个梦想穿越到古代，热爱幻想的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