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不大,内容却相当丰富,我不能站着说话,也不能坐着说话,更不敢说腰疼不疼之类的话。
我是被家庭成员摔在厨房之外的人,对于那几米见方的斗室,那里富含的酸甜苦辣咸,甚至麻或不麻,我都没有权威去操控它们。大多数时候,我只是去厨房充当一个看客,极少数时候,我要冒充一下主角儿,那肯定是我一个人在家。
记得很小的时候,可能七八岁吧(岁数记不大清楚),妈妈很忙,有天中午,她要去三里路外的打米房打米(把稻谷加工成米,称为打米),她就交代我和我的双胞胎妹妹,在家里烙红苕粑,我们没有亲自动手做过,只是听妈妈交代,看到粑的上面是黄黄的颜色,粑就熟了。
我们烧的柴灶,每烧几分钟就要把锅盖揭开,看看粑的上面有没有黄,这样揭锅盖盖锅盖,反反复复都看不见粑黄。后来,妈妈的声音先从小巷子里传到了我们的耳朵里:你那两个死女儿,我在打米房都闻到了红苕粑烙糊的气味,你们持怕(可能)把锅都烧破了。我们烙红苕粑的时间太长,把妈妈气坏了,所以,她人未到,声先到,想早一步控制好局面。这是我第一次在厨房的经历,就出师不利,有可能就导致了以后厨房运不佳。
第二次进厨房映像也比较深刻,那时候有十四岁,妈妈去爸爸的厂里做零时工,家里很多农活没做,哥哥就去叫了我的一个表亲家里的几弟兄来给我们家做事,那是个深冬,土里就是需要把一些枯草拔掉,把土坎铲掉。
哥哥就安排我和妹妹在家做饭,他们几个人把合坝脚那一坡土都斩草除根了,吹着口哨,唱着胜利的歌回家,看到我和妹妹还停留在切南瓜片那个环节,反正我已记不清楚是我在切还是妹妹在切,只记得切南瓜的频率是每十分钟一下,听起来的声音就是:甭………………甭………………甭。并不是手起刀落,而是从手起到刀落有一个灰常缓慢的过程,哥哥一看这架势,立即就被眼前的一幕,充翻了他劳动过后胜利的喜悦,满脸焦虑的对我们说:神速哎神速!神速哎神速!说着,就自己动起手来。
之后,过了较长一段时间的厨房空白生活。在初为人妻的某个心血来潮的日子,自告奋勇的到厨房,做了一餐夹生饭过后,就再也没从厨房里爬起来过。
有次,冬至包汤圆,我也学着婆婆的样子,先放心子到已经柔和好的汤团里,再用手搓,我怎么都搓不圆,而且,搓到后来,汤圆的心子还被搓在了汤团的外面。好尴尬,在婆婆的面前出丑,只听得婆婆不无疼惜的说:阿珍,别做了,你幸好是落在我们家,要是在别人的家里,什么都要自己做,你该怎么办?话语里充满了担忧。
到现在,我也做不好一餐像样的菜,我做的菜,大家表示很难下咽。有次我自己做了碗早餐(面条),发给家人看,妹妹说:你做的那碗面,一看都没胃口,内容干瘪无味,像是看着一碗枯草。然后,她把她做的面条发出来,做了个详细的介绍:西红柿、干贝、青菜、虾米等,按照她的话说:一碗内容极其丰富的面条,是不用麻辣来点缀的。我和妹妹都是以吃清淡为主,她说:一个好的厨师,不应以辣椒来增添食物的口感,应以顾客的身体需要出发,不能吃辣的,就要在不放辣椒的情况下,做出来的菜也能美味爽口。
厨房这个被锅碗瓢盆霸占的角落,最具人间烟火的角落,它的背后是温情、辛劳、苦恼和隐忍。
在一个家庭里,站在厨房之巅的人,是最伟大的人,每天重复着重复的生活,买菜时的抉择,煮菜时家人的口感等等,犹如一个船长,在大海里航行,必须看清方向,拥有一套完整的轻车路熟的,对厨房驾驭的经验,才能掌舵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菜肴。
把冷冰冰的锅碗瓢盆,在呛人的油烟中,淬炼出一道道温暖可口的生命之光,它的后面拖了一大挂词语,用五个调味字来说明:酸、苦、麻、辣、咸。最主要的是:主妇或主男们必须能忍受动嘴的家人们,一边吃一边对你拥有的评论权。我在一次次的失败中被刷了下来,成了一个饭来张口的吃货。
小时候,是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后来父亲退休了,就是父亲在厨房忙碌。现在,我在我的家里,又是我的家人在厨房忙碌。想起张晓风说:
“从事一项危险工作,必每日有人负伤。而厨房,我敢说,每天都很负责的制造一批伤员。不管是烫伤、灼伤、砍伤、刮伤、压伤、跌伤……
时常重复“寂寞主题”。我这人不知是由于迟钝、忙碌,还是善于在读书之际和古人聊起天来,因而始终不太知道寂寞为何物。经验中每次令我深感 寂寞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厨房。
而我觉得最寂寞的时刻也只有一个,就是煮饭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