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守而未成
秀水镇南端，有座山西会馆，由山西商人为应对市场竞争、加强地域团结共同出资建造，主要用于商业议事和联络乡谊。也是镇上最大最宏伟的建筑群。单看大门上戏楼，双层飞檐琉璃瓦，精雕细琢，巧夺天工。
小时候，守成随父亲登过戏楼，从“出将”跑到“入相”，口中念念有词，不亦乐乎。但楼下大门不是想进就能进，看戏只能站在大门外。
那年农历三月十八，秀水街传统庙会，卖百货帐篷搭满三里长街，请来两个县剧团，城隍庙一台，山西会馆一台，下午晚上各一场，像打擂台，不知道看哪台好。
这天下午，守成到山西会馆看戏，熙熙攘攘人群中，有人突然晕厥倒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周围人见状惊慌失措束手无策。他想起父亲，本能拨开众人，立马掏出随身携带银针，连扎几个穴位，捻动手指，汗珠滴到手都不敢擦。不到半个时辰，那人苏醒过来。
病人是山西客商，立刻拱手作揖，千恩万谢，说什么相见恨晚，硬拉救命恩人到住处，并有重谢。
守成见病人安然无恙，如释重负，摆摆手，故意文诌诌：“举手之劳，不必重谢，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乃大夫天职，去贵处坐坐倒无妨。”最后一句是心里话。
他跟随客商进大门，正中方砖铺设甬道，甬道两侧、矮柏竖起两道墙，郁郁葱葱，修剪整齐，像夹道欢迎的卫兵。树墙外侧，遮天蔽日梧桐树点缀着偌大院子。
甬道尽头拾级而上，有一米高月台，月台后并排两座大殿，左右各有一座小木楼。
客商带他进入右边小楼，让恩人坐下，撩起衣襟就要跪拜。守成慌忙拦住，连说受用不起。
“那咱就结拜兄弟。”说着又拉守成。
守成笑了：“咱俩刚认识，还不知道老兄尊姓大名。我家就在镇上，以后见面有机会，该拜时你不认都不行。
客商姓贾，山西平遙人，常年外出做生意。贾老板置办酒菜款待恩人，两人话语投机，称兄道弟，说到高兴处，守成说：“说不定咱还是老乡哩。”
这话并非妄语，《明史》记载，洪武年间，山西洪洞县城北有个广济寺，内设移民局，寺旁有棵大槐树。从山西各地召来移民，集中大槐树下，然后分散迁到外地，遍布全国十八省五百多县。有首民谣广泛流传：“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鸹（乌鸦）窝。”
移民知道大槐树是集散地，至于从哪里来，年代久远，地方太多，就把大槐树当成故乡。
据说大槐树移民后裔，生理上有个共同特点：小脚趾甲分两瓣，一大一小。“谁是古槐迁来人，脱履小趾验甲形。”
小时候，我见小伙伴们小脚趾甲都是两瓣，便觉得亲近。
大槐树传说，拉近异乡人距离，守成和老贾还真拜了把兄弟，老贾年长几岁，守成叫大哥，自此常与大哥相聚。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赚钱，谁肯背井离乡。
一日，二人闲聊，守成问大哥都做啥生意。
“啥都做，只要能赚钱。”
“一年能赚多少？”
“不好说、有赚有赔，差不多几百块大洋。”
守成手中钧瓷茶盅差点掉地，心里说，我的天，一年能挣几百块大洋！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这些年兵荒马乱，地贱，一亩地十几块大洋，做生意一年赚的能置十几亩地。
原以为自己小日子过得不错，与大哥相比，实在井底之蛙，惭愧得很。历朝历代士农工商，商在末位，乡下人孤陋寡闻，不知道除了当官，最有钱的是商人。
一次，大哥又请守成喝酒，酒过三巡，无话不谈。山西人做生意由来已久，平遙票号最红火时有几十家分号，还给皇家做过生意，日进斗金。虽说今不如昔，瘦死骆驼比马大。
“大哥跑累了，也想回去开个钱庄，兄弟识文断字，善良可靠，愿意的话，给我当帐房先生，咋说也比种地强。你救过我命，就当咱俩合伙，你看咋样？”
守成以为酒后妄言不必当真，贾大哥却态度诚恳：“救命之恩当回报。”
守成眼界大开，彻夜难眠，同是七尺男儿，谁不想光宗耀祖！指望种地，猴年马月也发不了财。
他从小熟读诗书，深谙君子爱财 取之有道，交情归交情，亲兄弟还明算账，何况萍水相逢！
他不能白占别人光，和媳妇商量，准备卖几亩河滩地，跟大哥去山西挣大钱。
容儿没见过大世面，但她是明白人，娘家也算小康之家，靠什么，靠的就是田地，田地是庄稼人命根子，没了命根人怎么活。任凭守成舌巧如簧，说到天边也不同意卖地。
守成鬼迷心窍，一门心思发大财，就像看见一瓶从未见过的好酒，不尝尝酸甜苦辣便不甘心。于是瞒着媳妇借高利贷，还装模作样说：“不卖就不卖，地里没啥活，我跟大哥上趟山西，长长见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