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空中自由地飞啊,像极了快乐的小百灵,咯咯咯的笑声把烦恼洒落的四下飞溅。我看见了桂花树下的小白兔,说不准还能巧遇偷食灵药的嫦娥仙子!揣着好奇我悄悄的向前靠近,冷不防又被绊倒,我好像跌入一个黑咕噜咚的深谷,洞内阴风嗖嗖,似乎还带有女人和小孩时断时续的哭声,我的头极速胀大,耳边嗡嗡嗡作响像无数的蜜蜂在叫,忽然有只毛茸茸的爪子捂住了我的嘴巴……
我在恐惧中惊醒,浑身上下已被汗水浸透,又是恼人的一场梦魇。
也许是初到他乡之故,我的每个夜晚就在这些虚幻缥缈的古灵精怪中纠缠,心惊肉跳的梦魇在撕扯中,毫不留情地吞噬着我少不更事的脆弱。大小各异的蛇蟒,吐着长长的信子对我紧追不舍,我像个亡命天涯的浪子,常常荒不择路,或掉下悬崖,或落入蝎子蜈蚣之穴,梦里也知身是客,常把异乡当家园,怎奈异园更凄凉。
我常常面对埂边随风摇曳的一棵棵狗尾草傻傻发呆,自己又何尝不是它这般的命运呢,甚至还不及它的无忧无虑。
异乡的夜晚怎么看都静谧安祥,而我只感受到了它的狰狞和冷漠,我像一叶浮萍漂泊至玉村,没人会为我的安宁去买单,就如同我无法为玉村的美丽景致去喝采,那样无动于衷。
窗外的月光冷着清冷无奈的白光,与我疲惫的苍凉似乎惺惺相惜,真不知道银河的那头有没有我的母亲和外婆?那一刻我多想化作天边的一抹流云,乘着它虚无缥缈的空灵羽衣意向去追逐我的梦想,去寻找我心中久远的家园,母亲和外婆这一刻是否也在银河的那头,想我念我?
窗外斑驳的幽幽月光,多像我凄冷无助的眸光,期期艾艾的夜晚漫长的仿佛过了一个冬季,母亲外婆啊,是不是已把遗忘?
旁边父亲鼾声如雷,他虽处处疼我,我仍不能把他和母亲外婆等同起来,这份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疏离落寞,早已生根发芽。我也努力让自己适应所有的际遇,心却总在不由自主的颤栗中茫然落泪。
远处的秋蝉声怨,更让我的孤独无助肆意漫延。透过窗外婆娑的树影,母亲和外婆的身影交叠如魅,重重幻觉让我有抓狂的疯癫。那种相见亦难,相忘又不易的撕裂和煎熬,一次又一次地呑噬着我,家是别人眼里享之不尽的乐园,却是我内心深处无法抵达的终极彼岸。
我眼里的玉村,仍被一望无际的绿荫环绕,一个个青烟袅绕的早晨黄昏,给人无限美好和向往,那是晃若世外桃源般的一种诱惑。我知道它温柔娇美的面纱也只是一种假象,它虽近在眼前却又拒人千里,那是一种外人无法近前的傲姿!它像一个顽皮的孩童捉弄着我的懵懂年少,那些夜难安寝的胆战心惊,像施了魔咒的巫婆,我惊悚连连的同时,又恨之切切。
幸好,玉村我们还有亲戚的热心相助,父亲很快就在玉村找到一些体力活,我们这才得以借住在一个知青大院内,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便成了我和父亲遮风挡雨的落脚小窝。
2.
父亲天麻麻亮起床去干活,我留家中无所事事,便经常和这些女知青相处。一位名叫张喜荣的女知青,她说话慢声细语,高高的个头白白胖胖的脸盘,负责十几名男女知青的一日三餐。她总把又白又大的馒头塞给我,那可是只有知青才享有的白花花的馒头呀!她还教我怎样在锅里烧面汤,也手把手的教我编织小腰小手套带等许多小东西。
收工回来的父亲洗手准备做饭,揭开锅盖一下傻了眼:锅里是热气腾腾的一大锅粘稠的青稞面糊糊!
“这是你、是你做的?”
他抓起我的小手睁大双眼不太相信地看着我发问,我羞涩地点点头扑进他怀里搂上他的脖子。
“我娃长大了懂事了!会烧面汤了!”
“哈哈,女儿呀,咱这三天再也不用烧汤了!”
我只记下知青姐姐烧了一大锅的面汤,便依法炮制了这一大锅,两碗汤让我给翻了几倍!这下想给父亲一个惊喜却丢了自己一个大脸,原来烧汤也有技巧,两个人谁能喝下一大锅的面汤?我舀在盆里端起就往外走,却被父亲拦下:“倒不得,快放下热了慢慢喝”。那个年月父亲怎舍得让我倒掉一大锅粘稠的面汤,那一锅汤喝了几天?因年代太久我已忘记,但父亲当时万分不舍急忙从我手中夺去盆的样子,令我时常想起心便不可名状的隐隐泛起阵痛的涟漪。
那时,做苦力收工回来的父亲总会端上一只粗碗,喜滋滋地走到知青堆里,边吃边眉飞色舞的夸奖我:
“今晚又是女儿做的饭。娃娃跟着我出门流浪,害的她书都不能念,唉!都怪我没本事连累了娃娃!”
不念书就不念,我的幼小意识里对上学,似乎仍没有父亲那样的迫切。知青们七嘴八舌多是赞叹,他们这个给我夹一筷子烧茄子,那个又给我夹上辣炒土豆片,父亲说着客气话又忙把我推出知青屋子。一顿粗茶淡饭,父亲吃着吃着常常会吃出心事,后来的日子他便不会轻易让我在开饭时间,去知青屋里凑热闹。
“他们也都是一群孩子,在家都是爸妈的心肝宝贝,现在,唉,从大城市跑到这农村来也真是太可怜”。
那时的我无法理解父亲的唉声叹气,好在这些知青大姐大哥从来都是快乐满怀。他们也从不嫌弃我,喜欢带我出去玩,也会把来自各大城市父母寄给自己的许多好吃的东西,毫不各惜的分送给我品尝。在那些备受呵护的日子里,我像个小公主一样被他们宠着惯着,收工回来他们总会说说笑笑又唱又跳的,我感受着知青大院快乐活跃的热烈氛围。流浪漂泊的日子于我,似乎又是一种生长的良药,凄风苦雨丝毫没影响我个头的上蹿。幼小无知更有超强的耐受力,它适时的救赎着我的疲惫,诸多生活的无奈,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从容面对,我可以因为一碗清汤寡面的生日,大声欢笑毫无怨言,也可手捧一碗赤红的高粱面汤,泡进仅有的一只油饼当作最美好的年味。
那时的岁月,似乎更多迟钝和傻气,意识不到一块玉米面和青稞面的窝窝头到底有何不同的粗涩。我只知这里天高云淡,绿树成荫,阳光明媚,花草多姿多彩。唯一让我傲骄的两只羊角辫,也被喜荣大姐姐扎成了朝天展翅的一对牛角辫,我成天蹦蹦跳跳的跑出跑进,知青大院门外一大块平展展绿油油的大豆田禾让我更着迷往返。它们长得我胸口那么高,墨绿的叶子间开着一串又一串白色的小花,微风吹过沁人的一股豆香直入鼻息,这是神奇的一片大豆!
大豆开花足足十多天,豆花凋零时的大豆有点破败,大家又开始寻觅那对面的一大片向日葵,和娇小的大豆相比,才知向日葵的北高和生机盎然。摘片硕大的绿叶顶在头中便是一个不错的遮阳伞,虽然葵花地里远没有大豆田里的阴凉舒适,大家不再顾忌毛毛虫的光顾,也不怕被水蚊叮咬。
每当金黄色的葵花开放之际,葵花之间的空隙地带,又成了喜荣姐她们大玩争上游的绝好去处,一棵棵葵花枝叶肥大,即亮丽辉煌又可遮阳纳凉。就在它尚未成熟之际,知青们更会揣着一颗好奇之心,去品尝它尚未饱满的葵香,那些又高又大的葵花,让我跟着知青姐姐蹦跶了整整一个秋季。赤日炎炎的田间梗边,虽有蚊虫的追逐叮咬,一颗颗年轻的心快乐四溢,谁也不会辜负这么好的晴空丽日,更没人会去汗流满面的午睡。青春结伴的日子虽清贫,每个年轻的心却彼此相融相近,每颗年轻的心一如行走在天堂岛一般的明媚灿烂,艰苦对年轻人而言,他们更注重也最向往昙花瞬间的璀璨美丽。
有时大家也会忽然想起大豆,几日被大家遗忘了的大豆似乎满心都是委屈,它憋足了劲儿一肚子失意疯长,那些凋谢的小白花早已变成一串又一串鼓鼓囊囊的大豆荚,它们正一眼傲骄地瞪着我们示威。喜荣姐扑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一手扯下一把豆荚,三下两下就剥了皮把翠绿的豆子丢进她的樱桃小口。
“怎么它能生吃?会不会中毒?”
“管它呢,又香又甜真是好吃的很!”
可不是吗?大姐笑着边吃边剥皮,冷不防捋了一把青豆塞进我嘴里,那个香甜呦还真是瞬间就溢满了唇腔。可怜那片大豆田秧,早已被我们摧残的低眉哈腰,知青的大院从此便漂溢着大豆的青青美味。
有时知青们也会拌嘴闹意见,我自然被拉拢去,扮演着替双方传递纸条的角色,他们吵一次几天赌着气不理睬对方,又会莫名其妙的瞬间和好如初,我的小辫成了女知青练习手艺的玩具。她们或带我去看露天电影,或给我各种小恩小惠。当然了,我也做过小红娘,那是为钟情张喜荣大姐姐的李小青大哥哥送的情书。大姐姐为此送我一个小钩针,手把手教我钩花针,我终于钩出一条苫被子的精美图案《喜鹊闹梅》!没想到我的小窃喜竟让十几位知青大姐姐大哥哥争相观看,见到父亲他们几乎人人笑逐颜开,竖起大拇指一个劲地夸我:
“叔叔,你姑娘真厉害!人这么小手这么巧,钩出的针法连一个格都没错漏的!”
这时的父亲,常常一脸喜悦地看着我不言不语,那眼神里除了爱怜还是怜爱,一只手在我的小辫上抚来又抚去,我的心里似有暖暖的热流注入,虽然那时我仍不知那就是心灵感应的奇妙波动,我却十分享受那样的温馨时刻。
3.
知青中开始有了传言,他们悄悄地议论着,说什么村里大队书记的儿子看上了知青张小惠
“我听一个村民说他儿子是傻乎乎的脑子里有病!”
“小惠可是咱队知青的一朵鲜花,千万别让那傻子给毁了!”
“哎,咱们快告诉跃进大哥去,他俩可是一块长大的老邻居老同学,或许他有办法。”
知青屋子炸开锅一样沸腾着,叽叽喳喳大半晚也没平静,人人提心吊胆唯恐怏及池鱼。谁知后来传言竟成了现实,小惠死不接受书记的无理强硬后,很快她便遭到报复,所有知青里她是收工回来最晚的一个,原因是她太不识书记大人的抬举,书记便让她好好接受锻炼。
有次天空阴沉着一张灰濛濛的大脸,后来又下起了毛毛细雨,夜已很黑大家仍不见小惠歇工回来吃饭。知青中张喜荣年龄最大,她紧张地提议大家去工地找找。我禁不住好奇也跟着他们前去,大家找遍了几个地头仍没见着小惠,于是一干人很快找到书记家,外出来开门的是书记的女人,她悄悄地附在喜荣姐姐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便走进院里的大屋。每个屋里没有小惠的人影,过了大半会书记才腆着肥大的肚子走进大屋。
“魏书记小惠在哪?”
喜荣柔声问他。魏书记嘿嘿地笑着打量着半屋子的知青,眼珠子骨漉漉地在每个人的脸上扫来扫去,他只管笑就是不开口。
“你哑了吗?说还是不说?”
跃进几步就跨到他身边,一把撕住书记的衣领,照头就是两拳。
“你敢打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臭小子!”
“原来你没哑巴!还会说人话!”
接着又是几拳,书记被打的爬在地上。喜荣大姐姐使个眼色大家冲出屋子,她推开一间门口的小屋亮起手电,小惠披头散发地缩在地上。
“小惠,快说他没害你吧?”
“大姐,快救我,你们再迟来我就没命了!”
“好妹妹,快跟我们回去!”
走出大门,跃进又抓起旁边的一块石头狠狠地甩在书记的院门上,书记女人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口给大伙亮着手电。
待我们回到知青大院,父亲正倚在门口满脸焦急的等大家,小惠伤心的仍在抽泣,几个女知青一旁陪着落泪,李跃进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开口闭口少不了一句“王八蛋”。
父亲叹口气闷头吸旱烟,一支烟罢他让小惠赶快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写在信纸上,并让小惠签上自己的名子,再用缝衣针刺破手指头按上她的血印子,又让十几名知青签上名,一再叮嘱后半夜要趁天未亮,让跃进喜荣陪着小惠去县里送状子,之后他才带我回屋睡觉,他翻来覆去的拆腾了半宿。
第二天我们刚洗刷完父亲正要出门,书记青着一只眼睛身后带着几个民兵冲进大院,找不见跃进大哥,他气急败坏地骂骂咧咧着离去,大家紧张地看着他们走出很远,这才一齐过来把父亲团团围住:
“叔叔,跃进会不会有事?”
“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父亲忧郁地看着他们半晌才说:
“唉,大家别怕,这会就看跃进的运义了!是祸躲不过,耐心等吧!”
直到中午饭后,喜荣姐姐和跃进小惠才走进小屋,大家又七嘴八舌地围住他们问个不停,父亲得知状子已收去便不再塔话。
“全村人注意了,大家速到麦场开会,大家速到麦场开会!”门顶碗口大的黑色喇叭里传出令人心跳加速的声音,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云。父亲一展愁容,笑着催促大家快去开会有喜事!
知青们半信半疑地瞅着满脸笑容的父亲,父亲只让他们快去全村人很快围住了打麦场地,书记被两名高大的民兵反绑着双手押进会场,村民不知何事都惊恐万状,于是有人走进会场手中扬着几页信纸宣读:
“玉村的广大社员知青们,大家注意了:我们坚决拥护毛主席的政策,欢迎知识青年到咱玉村来参加锻炼,决不允许个别人再打女知青的歪主意!谁敢打击报复知青,谁就是反对毛主席!谁就是反革命!这是政治斗争!阶级斗争!”
“我代表县领导现宣布撤除魏XX的玉村党委书记一职!现任命知青李跃进为玉村副队长!大家鼓掌欢迎!”
玉村人如梦初醒,知青们喜笑颜开,男知青跑回到大院不由分说就抬起父亲,他们欢叫着把父亲往上抛啊抛,那天晚上喜荣姐姐炒了一大桌菜,跃进大哥取出父母寄来的北京二锅头,大家都举着酒杯给父亲敬酒,小张吹起了口琴,严波大姐跳着北京有个红太阳。那一晚的知青大院,欢歌不断,笑语缭缭绕。
“从城市来到农村,千里路上多么遥远,告别了父母离别了家乡,插队来到玉村……”
她们尽情地唱着跳着,笑的灿烂,唱着唱着她们开始哭大喊,喜荣姐姐双肩抽动泣不成声,刚才又唱又笑的,现在一个个怎么又开哭了呢?眼前突然的变化,让我惊悚又恐惧。
父亲走来默不作声地陪着他们一直坐着,双眼湿润地把我拉进他的怀里,直至他们停止了哭泣才带我回到小屋里睡觉。
4.
“叔叔,在吗?”
某天夜里我已昏睡,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只见喜荣姐进屋和父亲一阵嘀咕后便出去,我好奇中一骨碌爬下炕也追了出去。
“叔叔,你看这全身一下子就长了很多很多疹疹子,痒死我了!”
大哥哥跃进急忙对父亲诉说,屋里挤满了所有的男女知青,大家看着满身红疙瘩的跃进,眼里露出恐惧的表情,突来的病症在大家的手忙脚乱中越来越无可奈何。擦了红药水,抹了风油精,红疙瘩仍快速的疯蹿在他的胸背部,甚至在胳膊和双腿上也都满满的,再后来竟连他的脸面上也是红疹点点,就连请来的赤脚医生也是满脸无奈的看着跃进疯了似的又抓又挠,每条手印竟像一条条鞭印所到之处皆是灼红的印痕。
父亲神色严谨,他让男知青找来了墨汁和毛笔,在跃进的胸部和背部写了几个字,又在他的左右胳膊上也写上几个字,然后吩咐跃进钻进被窝睡下。
“爸爸,吃药抹药都没管用,你写字不是白折腾?”
“眼下没法子,我想试试,即便不管用试试也行,万一好了呢!”
直至第二天早起,跃进兴冲冲地在院里大声说笑,我的风团没了!叔叔,你真是神了!
经过一个晚上,天不大亮所有人在忐忑不安中走向跃进的屋里,他仍在蒙头大睡。喜荣大姐紧张地揭开被子一角,跃进脸上灼红风团只剩下白色的印痕!他被挠醒,一个扑椤翻起身,大家争先恐后的察看他,发现他浑身上下的风团全部消褪,他说现在已没了搔痒灼热感。
“叔叔,你可神了!写了几个字就好了,真是怪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转移了话题。
“实际上,那风团我老家叫风死,是热人受风导致的。你们记着太热了千万不能脱衣服喝凉水。”
父亲憨憨地笑着说。
“我这也是听祖上老人传下的土方子,也不知真假,急了就用上试试,还凭人的运气了,这是我在县一中上学时听老师讲的。
传说武则天的侄子得此疾患症,看遍宫中所有的御医都无效,消息传来武则天便御驾亲躬侄儿处探病,见到狰狞无比恶红遍身的侄儿,女皇惊呆了,于是她当即提笔,在侄儿的身前胸后左臂右膀,迅速写下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十二个苍劲有力的浓墨大字。
说来也奇怪,一盏茶的功夫,女皇侄子身上的风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一消褪,直至全身风团退尽女皇这才满意的露出笑容。
原来女皇提笔亲书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古代传说中的四大神兽,也有人称它们为四大战神,按皇宫东南西北的方位它们各司其职镇守四大方位,民间多借助它的神威辟邪镇恶、调节阴阳,把守地宅,祈求家事平安。”
5.
我沉迷在父亲讲的诸多故事中,他的故事一部分是他祖父的讲述,另一部分也来源于他闲暇时的阅读,还有一部分来源于他的所见传闻。在物质生活极度贫乏的年代,他凭着四处做苦力打工的际遇,走到哪里便会搜集购买各类杂刊书籍。那时的一本书虽只有一两毛的比价,但那也是他两日的辛苦工价才能够换取,父亲常会花去这么两个工价来购买书籍,除了劳作空闲时他常常以书为伴,熬过那些凄楚孤单的日夜。在别人眼里父亲是诸多棘手难题的解救者,许多疑难问题总会被他轻描淡写的一一化解,沉稳又聪慧是父亲的双重性格魅力,他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便是:“活着太艰难,一辈子要来经受许多的磨炼才会让你强壮!”
我见过父亲手臂被土块砸伤后血流不止的痛苦,血腥让我一次次落泪痛哭,他却轻声告诉我别怕流点血不值得哭。在我惊愕的眼光中,他走到地梗边,随手在杂草中拔出几颗刺革揉碎后连同汁叶贴在了伤口处,匆忙中做好汤面扒拉完仍去干活。生命在父亲的面前,远不如干活的重要,他总说人只要活着,就得去干活劳作,停下来你就会饿肚子,世上除了亲生父母谁也不会白白养你。
5.
我知道父亲的话虽不是什么金玉良言,却让身在异乡的我一天天长大懂事。我常常会对上下学的男孩女孩投去羡慕的眼神,他们可以快乐无忧的去上学,而我只能跟着父亲四处流浪,我也只能悄悄的在心里难过,我不想因为上学去为难父亲。
每个夜晚父亲总会借着微弱的灯光教我识字,我知道,除了他,世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会这么待我。有次中秋又到,别人在地头给他几块熟羊肉,他舍不得吃下装在塑料袋里回家掏出递给我,我却捂着鼻子嫌羊膻味躲的远远的,几块肉放了三天直到发粘他也没舍得吃上一口,只好叹息着扔掉。
拮据困难的日子里,常常让我想起和母亲外婆,外婆做的饭菜荤素混搭,丰盛又美味的,想想也会勾起人无限向往。我知道这是在玉村,她们又在哪里?为什么这么久也没见她们来找我?每想至此,我的心就会跌落无底深洣,遭人遗忘的孤零无依吞噬着我敏感又脆弱的心智。也许心的荒凉远远超越了物质的艰难贫困,一碗粗粮汤面虽可以解饥解渴,一场亲人间的分离,怎么就遥遥无期的竟成了生生的别离难以相聚?好端端的一家人,一次相别便再无相见之日,这份痛让我何以释怀?
没有我的日子,她们会一如即往的吃喝拉撒,甚至在多年后,会有素昧相识的弟妹降生,他们将会替代我的空白,这无疑是她们的万幸我的劫难!我和父亲的漂泊挣扎,也许压根儿就不在她们的心心念念之中,她们把一颗嫉恨的种子留在了我的心中,我不期望它生根发芽,我找不到半点可以释怀的理由。
异乡的生活,在我的泪眼迷离中伸长,岁月也让我在玉村又长出一小截,我越来越多了对母亲外婆的怨怼,父亲却因我的日渐长大而无限欢愉。他哪能洞悉长大带给我的内心痛苦呢,因为我早已不是他眼里的那个小屁孩。
就这样父亲白天去干活,我在家收拾做饭,一日三餐虽粗粮淡饭,我父女也在一米一餐中乐于度日,清贫又知足。
又是一个深夜,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熟睡中的我,原来是亲戚家的两岁小孩生病了!父亲二话不说让亲戚借来加重自行车,捎上大人小孩连夜赶往市医院。
直到天大亮,父亲才赶回家中,又开始了一日的劳作。一月后,亲戚全家带着婶婶烙好的喷香大饼和甜焙来到知青大院。
“他叔,这回孩子多亏你骑车去医院,大夫说孩子得了急性肺炎,再迟就耽误了!我又不会骑车,这叫我们咋谢你才好呢!”
“说远了吧?咱是亲戚,应该的!你们收留了我父女,我都不知咋谢呢。”
父亲和亲戚你来我往的互相谦让着,那场面有泪水,也有欢笑,我的心再次被触动,是的,出门在外离开了亲人,哪怕小小的一个真心笑容也会让人泪水滂沱,人与人是分不清彼此有多少缘深缘浅的,有时无意识的一个小小举动便会救人一命,这般深情只有在防不胜防突然而至的苦难面前,才会彰显出一个人的质朴厚重,我又一次见证了父亲乐施助人的一面,并为自己能有这样的父亲而庆幸。
6.
往后的日子,生活似乎变的阳光灿烂,知青大哥跃进当了队长后,喜荣大姐姐去队里菜园摘菜总会带我一同前去,那是一个种满了各种菜疏的大园子。
我亲手摘下翠绿又浑身长满刺的黄瓜放进竹篮,又去摘紫色的茄子,还有西红柿,辣椒豆角,哇塞!园子里要啥有啥,小腿即便被蚊子叮上几个大红痘,因为有了这满满的一篮子收获,我也开心极了,我终于可以为父亲做上可口的饭菜了!当然,如果没有跃进大哥和喜荣他们的相助,别说我一个外地的毛孩,就是本地村民也没有随意出入菜园的权利,长这么大第一次享受到的如此的优待,让我受宠若惊的同时又感慨不尽,父亲虽不让我再去菜园,但每次我都被喜荣姐姐拖走。
亲戚家的婶婶,十天半月总要提一篮好吃的来看我父女,临走还要看我的裤子有没有破开的口子,若发现衣裤有了小洞她非要替我缝好再回去。
异乡在我的眼前,似乎有了不一样的色彩,我不再哭哭泣泣,也不再夜夜惊梦,甚至在梦里我也咯咯咯地笑着。父亲常会在午饭时问我,昨晚做了啥梦笑的那么欢?昨晚我笑了吗?我自然无从知晓,父亲这么问我,那我一定在夜里开心地笑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