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山野,滋于河流,河流带走两岸山野,山野住满人家。小卫从初中拥有这个QQ号开始便用了这个“河流带走两岸”的昵称,头像换了又换,友人添了又添,动态增了又增,手机从功能机变成智能机,不过这个昵称至今未改。
昵称里的河流,不是雄浑有力的黄河,也不是满腹诗意的长江。小卫是汉中人,那总应该是汉江吧?也不是,这只不过是条普通的小河沟罢了。河也有名字,小卫住在陈家岭,以两河河口为坐标,这条河处东,得名东河。东河发源于两处,一是自白果树村往上的“马屎湾村”,这马屎湾也有来历,相传唐代李世民牵马路过此处歇息片刻,白马不断拉屎 ,遂得了这个名。二是龙洞沟,这里有一处石崖,向内深入20余米,成一天然遮风避雨之处。洞内有人看守,更有仙人和各路菩萨开路。洞内供奉着大大小小形态迥异极度传神的塑像。没人知道这些神仙何时在此安身,但确切的是这里算出的卦、许出的愿、画出的药方让这一方人躲过了不少大灾大难。洞前的河水被称为龙洞水,龙洞水清澈无比且冬暖夏凉,人们更加确信这里的神仙会显灵。以至于让有着明确党性觉悟的村官也把全村的生活用水都从这里引出,估计是把水当成了子母河的水所以要收费,吃惯了免费水的山民不愿交这份钱,于是和村官大闹,女人边闹还边想着不喝这水自己照样照样能怀孕。
山民在计划生育只准生一个娃的时候胡搞乱搞生出很多娃,在计划生育放开二胎之后养不起娃就再也不敢多生娃了。于是少生娃的家庭埋怨多生娃的家庭时愤懑的说“你们的娃生的真是时候!一定是神仙洞显灵。”
越爱这片土地,就越对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充满敬畏。这个地方有太多让小卫能够感叹半辈子的东西,昨晚又发生了一桩事。
小卫的表姐近日有些四肢酸痛失魂落魄的症状,小卫表哥怀疑她是中了邪,于是请来当地有名的法师——杨师傅作法驱邪。小卫好奇的很,于是跟着看了半宿。
这作法也不叫作法,当地称“出马”。杨师傅在这天傍晚时分来到小卫表哥家中,吩咐表哥扎了茅草人之后又喝了自己用黄符化的水之后便到里屋睡去了,直至半夜12点才醒过来。他潦潦倒倒走到事先布置好的神坛前,又画了两道符用一条红长巾捆在自己的脑门上。由于时令还没到惊蛰,陕南的夜晚依然是刺骨的寒冷,可杨师傅硬是脱去了自己的所有上衣和鞋袜。
出马开始,杨师傅大喝一声“嘿!”,迅速抽过黄符点燃舞弄于空中画起离异的弧线,脚下又踩着同手里动作配合的步子走向门外,嘴里还念念有词,虽然没有人听得懂这些词语。杨师傅将即将燃尽的黄符丢出门外又迅速折转身子冲向神坛俯身侧耳趴在香坛上事先摆好的鸡蛋旁倾听。小卫奶奶悄悄对小卫说,这是天神要出马了。果然不多一会儿,杨师傅像被蜜蜂蛰过一口一般浑身抽搐一阵又说出话来,奈何小卫依然听不懂他的话语。好在小卫的姑爷作为杨师傅的助手在一旁给其他人做“翻译”。小卫姑爷也是个苦命的老汉,年过六旬生养三个儿子可都依次把命送给了陕北的煤矿。
姑爷解释道,杨师傅说现在是桃花姑出马,只不过桃花姑说话最是含糊不清也最难懂,需要大家仔细听,还说让小卫的表姐站到神坛一旁来好具体说要问什么事。
表姐:“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杨师傅抽搐一阵又说了话,离奇的是他的话竟然会成了一个妖娆的女人发出的声音。
姑爷解释道:“桃花姑说你这不是病,是被阴魂随体,使你阳气不断减少的缘故。”
表姐:“那该怎么办才好?”
杨师傅又烧一道黄符,在自己赤裸的上身上前后摩擦,这道符竟然越烧越旺迟迟不灭。姑爷解释说这叫阴魂不散。随即,杨师傅闭眼将手里燃着旺火的黄符含进口中,只听“呲啦”一声,旺火这才灭掉。可杨师傅依然若无其事的样子又迅速俯身侧耳趴向神坛抖动着身子,半晌,女声重新出现一字一顿的说出话来。
姑爷:“是桃花姑在开药方,可是,可是我也听不懂这开得什么药啊。”
杨师傅一听,突然暴跳起来像是急红了眼疯狂重复着刚才的话。可姑爷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摇头晃脑表示听不出一味药来,无可奈何之下,姑爷建议立即“转马”。
转马其实是要请杨师傅费心再请一位天神出马支招。只见杨师傅抽出三道符来拧成麻花形状再点燃后迅速含入口中,这回火灭的声音更是惨烈。杨师傅就那么半转着身子围着神坛张牙舞爪地跳了起来。
来回大概跳了三圈之后,“啪!”杨师傅猛然趴向桌子成倾听状继续念起那迷迷糊糊的话语,不过现在听来竟然变成了一个粗野的壮汉声音!
姑爷:“现在是李天王出马,开的药有天麻、二月花、车前草……快拿本子记!……无根水、寡妇苦发……”
共计开了约有15味药材,李天王还提醒说让表姐千万别再七月十九这天往北方走,见了披麻戴孝的人之后要立马背转身去才能彻底摆脱这个阴魂。
帮表姐祛病之后,临院的邻居们又陆陆续续赶来问话,杨师傅始终保持着一副异于常人的状态,又因为是晚上,大人们担心小孩子受惊吓又请杨师傅给他们提了“阳火”,用黄符化了鸡蛋拿去烧,烧之前还必须要吃这颗鸡蛋的人对着它哈出一口气才行。烧好的鸡蛋剥出蛋黄如遇黑点代表阳火低,必须把鸡蛋吃尽。
忙完这些,已是凌晨三点,是最后的送茅草人环节,这表示被驱逐的阴魂已附在了茅草人身上,由两位年轻气盛的年轻人送至河边让河水把灰烬冲走才算完。杨师傅将茅草人平躺在地上,捉来公鸡用嘴咬破鸡冠将鲜血涂遍茅草人的全身,杨师傅做完这些后双手托起茅草人暴跳着身子高唱起来,唱完最后一句之后像刚接到一颗炸弹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茅草人奋力扔出门外,紧接着重新冲向神坛,在离神坛还有半米的地方戛然站定,大喝一声,双手指天,又立马像泄气一般向后倒去,眼看就要仰翻在地,姑爷这才急忙出手从身后接住杨师傅。到此时,整个出马仪式算是结束了。
事后,杨师傅恢复正常人模样,小卫问他刚才的举动可曾还记得。杨师傅说那是天神出马,你们看到的我根本不是我,自然我也不记得我究竟做了些啥。这一晚,小卫彻底被震惊,他看到了一种古老的仪式,似乎触到了过去那个无药可医信奉牛鬼蛇神的年代,厚重的香纸气息一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么一个至今仍有人信奉神灵的地方,每年与政府都会发生这样那样的矛盾。不让办酒席,那就偷着办,毕竟送出去的钱得收回来。自来水要收费,那就新挖水池,反正山泉多的是。政府找贫困户,那就随便报几个,反正所有家庭都一样穷。老村长治理了这个地方很多年,后来无奈下了台。穷山恶水出刁民,况且他们还有神灵庇佑,哪里是一个连信党和信人都搞不清楚的群体能治理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