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不绝的天山总是挡在茫茫戈壁滩的尽处。在北疆的几天里,来去匆匆地随着旅行团腾挪雀跃,却总是在天山的怀抱里蹦来跳去,就像孙猴子在如来的掌心里折腾一样。
对于天山,一直有一种朦胧的向往。一个是因为小时候看那些神话故事里的人物,有很多是在昆仑山、祁连山、天山一带居住,他们都生活在虚无缥缈间,偶尔管一下人间的不平之事,独来独往,法力无边,行善的多,作恶的少,即使作恶,也是邪不压正。09年驾车走青藏线,沿祁连山拐上昆仑山,既领略了它们的辽阔壮美 ,又觉得一片死寂,狰狞可怖。人迹罕至的地方最适宜人们杜撰各种神话。另一个是天山出明月,苍茫云海间,神秘的不得了,出人物出故事,所以成就了梁羽生、金庸这样的武侠大家。
天山的天池,因为是传说中周穆王和西王母约会的地方,更是被历代的文人演绎附会。天池的导游们念叨最多最顺口的就是李商隐的《瑶池》:“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据《穆天子传》等书记载,周穆王爱好旅游,他有八匹骏马,每天能走三万里。他曾经到过瑶池和西王母约会,临别的时候,西王母作歌相送,说过“愿子毋死,尚能复来”的话。周穆王也作歌相答,表示三年以后一定再来。后来,周穆王经过黄竹,天气很冷,遇到许多受冻的人,就做了三章《黄竹歌》表示哀怜。这首诗的素材就来自于这样的本事。这本来是劝讽那些为求长生不老而乱吃金石之药的人的,即使是像周穆王这样吃过王母娘娘的万岁冰桃的人,仍然逃不脱一死,何况凡人!
不过,在我想来,阿姆凭窗,穆王爽约,好像总有一点痴情凄清在里面。天上也好,凡间也罢,神仙也好,世人也罢,总有不完不了的愿,总有想做而不能做没有做的事。面对时间的永续无尽,面对幻灭与眷恋的纠缠萦绕,生命的本质和意义何止是无奈两个字可以囊括。
在天池的时间很充裕,但我没有远走,只端着相机以自己为中心扫了一圈,就悠着步行下山了。不过天池的景色确实很美,云杉桦林相间,墨绿吐翠,秋染金桦。天池宛如明镜,蓝天映衬,白云抚慰,明亮而静谧,仿佛怕打扰了依窗独立的王母。
瑶池阿母与穆王的缱绻为天池增加了一份神秘的美。我总以为蓬勃的青春产生热烈的爱情,这是年轻人的事,就像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一样自然不过。以王母娘娘的年龄(事实上谁也不知道)应该不会再为那个穆天子轰轰烈烈惊天动地了,也许只是李商隐的一种附会或者寄托罢了,何况到现在我们还没有听说过玉皇大帝有绿帽子戴。
下山的路上,阿母不曾相送,倒是李商隐陪了一路。“人间重晚晴”,我总感觉李商隐的诗具有生命的经验和参禅的意味,最适宜于中年人来读,年轻人容易被他的哀伤、颓废所弥漫。比如“蜡炬成灰泪始干”,让人感觉有无限的哀怨,其实蜡炬成灰是一种付出,是生命的又一种状态,生命在找到值得付出的对象以后才会变得充实饱满,才会有意义。颓废吗?一点没有。
李商隐还有一首《暮秋独游曲江》的诗:“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在这里,“身在情长在”才是真正的主题,寓心于身,情由心生,只要肉体的存在,一切的情感就没有终结。他一点也不朦胧,直截了当:珍惜此生此情此景,人生苦短若梦,一醒就是千年。
我相信,穆王已去,但只要李商隐的《瑶池》在,长生不老的王母就会永远的被寂寞下去。
以上是为天池作的小游记,留档备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