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我一匹白马——跟闺蜜去度蜜月

25岁之前,我从未出过远门,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去另外一个市里读大学,连省都没出过。

倒不是因为我胆小,念高中时,我曾经一个人翻过无人问津的学校后山,居然在那儿发现一座被荒草淹没的北宋古墓。可过程太过诡异,我对谁都没提起。

主要还是因为缺钱,又不好意思向家里伸手。其实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到外面的世界增长见识。

指导我实习的老师王旦是个旅行中毒者,她的假期几乎都消磨在路上,工作之余总爱跟我叨叨:“一沐啊,你这么宅怎么行呢,找不到男朋友的!”

我们正在聊旅行的话题好吗,这都能扯到交男朋友上,我真是佩服她。

“王旦老师,你这么能玩不也一样~”我们关系很好,所以说起话来有点没大没小。

我一下子戳中她的死穴,她瞪大眼睛看着我一本正经地说:“请称呼我王、老、师。”

王旦非常讨厌别人叫她的名字。理由嘛,很简单,“王旦”的发音很像“完蛋”,我们南方人十有八九发不准这俩字的音。

身为北方人的王旦纠正过别人很多次,最终不得不放弃。

有一次放完十一长假回来,王旦变得有点不一样。

我问她去哪儿了,她神秘兮兮地说去了趟云南。

“王老师……你……不会是恋爱了吧?”我说。

“哪有!”她矢口否认,可脸噌地红了,“你以后一定要去云南玩一次,但千万不要一个人去哦。”

我满怀狐疑地问:“为什么?”

“你的话,一个人有点危险。”王旦眨着美丽的大眼睛说。

毕业后,我顺利找到工作。

省吃俭用大半年,终于万事俱备,我出走的心蠢蠢欲动。

但中间还是出了岔子。

原先说好年末一起自助游的大学闺蜜小静突然决定闪婚,上个月还在抱怨嫁不出去的女人带着未婚夫出现在我面前。

“你结婚了我怎么办?!”我脱口而出。

我抓狂的样子任谁都有可能误会我爱上了闺蜜,闺蜜的未婚夫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

我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搜集攻略制定旅游路线,打电话咨询飞机航班,预定景点门票,结果一瞬间就被放了鸽子。可想而知我当时的悲愤之情!

闺蜜为了证明她也没那么没良心,提议我跟他们一起去度蜜月,旅行目的地不变,还是云南。

开什么玩笑?!我气得说不出话……可最后居、然、答、应了!

因为小静说她有办法拿到三折机票,我没骨气地在五斗米面前折了腰。

出发前,我们碰了一次头,商量旅游路线等问题。我不厌其烦地讲述攻略,那两位以工作为借口没做任何准备的懒人却听得心不在焉。

讲到旅游注意事项的时候,小静做了个stop的手势:“要尊重当地习俗嘛,知道知道,一沐你太紧张了,旅行嘛要随性,不然不是没事找罪受?”

“我们相信你一沐,都听你的!”闺蜜的老公小牧接口道。

我还不相信你们呢,我心里嘀咕。

小牧看到我怀疑的眼神,安慰我道:“放心,我也会照顾你的,万一我们走散了,你发SOS,我立刻、立即、马上出动。”

搞笑,他以为自己是奥特曼啊?!我勉强挤出一个尴尬却不失礼貌的微笑。

在阳光明媚的十一月某日,我坐上了去往丽江的南方航空早班飞机,座位紧挨着一对如胶似漆的蜜月情侣,心情既复杂又忐忑。

到达丽江是阴雨沉沉的午后,我们新奇地在四方城转悠。虽然不是旅游旺季,但到处是身着艳丽服装的游客。

每个人都有种把平常不敢穿戴的东西在这块谁也不认识谁的陌生之地尽情展现的劲头。就我们三个,穿着T恤牛仔,好像完全不懂旅行时尚的小学生空降到充满异域风情的街头。

四方街中央一群纳西族妇女在跳民族舞,我们站着愣愣地看了半天。表演结束,小牧欢快地鼓起掌。

逛了一会儿街,我买了一块摊开来可以当毯子盖的云南彩色方巾,气温骤降,正好裹在身上御寒。

小静说自己不怕冷,和她老公什么都没买。

草草地解决了晚饭,我们在四方城外找了家便宜的客栈住下。

尽管情感上我觉得是闺蜜的老公“第三者”“插足”,但理智告诉我跟着别人去度蜜月本身就是件荒谬的事,就算对方是自己的闺蜜。

可是怎么办呢,已经出来了,后悔药都来不及吃了。

我知趣地待在自己房间不去做电灯泡,刚在逛街的时候也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

从上飞机起,紧张、兴奋得无法克制,直到坐在客栈房间的床上放松下来,第一次出来旅行的实感才变得真切。

我抱着枕头滚来滚去,大笑不止,隔壁的听到估计会以为有个疯子住在这里。

我发了条信息给久未联系的王旦:

【王旦老师,我到丽江了,呀呼~】

丽江的第二天,天空瓦蓝瓦蓝的,异常晴朗。

不打搅仍沉浸在梦乡的新婚夫妇,我独自踏着青石板路去古城打听拉市海坐船游湖的价格,比对了几家旅行社郑重地付了定金。

赖在床上没起身的小静对我的安排很满意,一起吃过小牧带回的外卖后,我带他们去坐旅行社的包车。

旅行社叫我们等一等,说人还没到齐。等了十几分钟,来了四个咋咋呼呼的女孩子,清一色穿着吊带连衣裙,肩上披着我昨天买的那种方巾,像放假出来玩的大学生。

那个头上绑着粉色蝴蝶结活泼好动的女生一进来就拿奇怪的眼神打量我们,似乎在揣测我们三个人的关系,她落在我身上怜悯的目光让人不爽。

我烦躁地催促旅行社前台快点开车走人,前台却说再等一等,早超过约定时间二三十分钟了。

我蹲在门口张望,开车的司机慢悠悠地从对面的茶馆走出来,原来他一直在那里泡茶聊天。

之后了解多了,我对当地人如出一辙的行为变得见怪不怪,仿佛这里时钟走动的速度比外面慢上几圈。好比换了一个游戏玩,你要遵守新的游戏规则。

载着我们的海南马自达银色七座在土路上蹦跳了半个来小时,到达宁静的拉市海边。

拉市海名为海实为湖泊,是一片自然保护区,湖水清澈见底,还可以看到水鸟栖息。

我们分坐在三条小船上,悠然自得地欣赏湖光和鸟鸣。

其实上船前,我犹豫了一小会儿,到底要不要和闺蜜他们坐一条船,可想起之前那个女孩的眼神,我毅然决然地收回了踏上另外一条船的脚。

我是来享受旅行时光的,干嘛在乎别人的眼光呢,也不用在意前面狂撒狗粮的两个人是吧?我进行着自我催眠假装不经意地扭过头去。

船行到低洼处,水逐渐变浅,水底的湿泥里长出一丛丛白色的小花,我摘了一朵放在鼻子底下闻,闻到淡淡的清香。

花的茎干很长,足够支撑花冠凌空于水面,没有叶子,就一根光秃秃的杆子,七朵干净洁白的花瓣出淤泥而不染。

我稍微举高了手,那朵花便和远处阳光下闪着白光的玉龙雪山恰好重叠,就像长在了山顶上。

“一沐笑一个!”相机的闪光灯突然一闪,然后传来闺蜜的笑声,“瞧我精湛的抓拍技术,哈哈哈。”

游湖的时候,我听到马的嘶叫声,船夫告诉我们那边有人骑马。

我们本来没这个打算,但看时间还早,那四个女孩也说想骑马,便和旅行社的司机商量。他一口答应了,说他去附近的亲戚家串门,过两个小时来接我们。

拉市海周围没有成形的道路,我们踩着泥泞过去,牺牲运动鞋的贞洁来到人声嘈杂的地方。有好几个马帮聚在那儿,除去骑走的,还闲着五六匹高矮不等的马。

在网上搜集资料的时候我就知道这边有乱叫价的现象,琢磨着怎样讨价还价,可小静不管三七二十一瞅准一家上前就砍价,我不禁捏了把汗。

依照闺蜜平时逛街买衣服杀价的狠劲保不准会惹毛他们,看这些人彪悍的外表,万一动起手来,就凭闺蜜老公骨瘦如柴的身板和只会敲敲电脑键盘的身手,我们能不能完整地回去都是个问题。

我拉拉闺蜜的衣袖低声说:“差不多可以了。”

闺蜜像没听见似的沉醉于你来我往的口舌之战,我胆战心惊地观察现场气氛,闺蜜老公却毫不知情地在一旁玩手机。

“好,别说了,那就两百四,两匹马。”插腰大汉干脆利落地发话,说完挥挥手让人牵过来一黑一白两匹马。

太好了,没有打起来,我抹掉额头渗出的冷汗。

黑色的马体型比较大适合闺蜜和她老公两个人骑,我就骑那匹白色的矮脚马。

两匹马由两个马夫牵着,我踩着马镫别扭地翻到马背上,闺蜜和她老公骑着那匹黑马跟在后面。

这是我第一次骑马,我挺着僵硬的腰杆坐在马背上,心情有点紧张。为了转移注意力,我便没话找话。

“大哥,你是本地人吧?”我问牵着缰绳走在前头的马夫,他转过看不出年纪的脸点点头。

“不是汉族人?”

废话,看他的打扮就不像。

他善良地没有反唇相讥:“纳西族。”

“噢,纳西族。”说着,身下的马突然滑了一跤,吓得我大呼小叫。

马夫扯住马头稳住阵脚说:“没事。”

我抓紧缰绳,可延伸到前面的山路尽是稀烂的黄泥,不免担心地问道:“我们要爬上那座山吗?”

这时,我身后刮过一阵阴风,紧接着眼睁睁看着闺蜜和她老公骑马过去了。

“你看,跑着去都没事。”马夫指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笃定地说。

可我刚明明看到闺蜜和她老公一闪而过受惊过度的表情,还有闺蜜老公死死抱住闺蜜的身姿。

“是吗?”我咽着口水,心想,完了完了,不知道会不会摔个狗啃屎。

但是已经无路可退了,这一百二可不能白花!我铁了心要走完这条不归路。

“大哥,我们走的不是茶马古道吗,怎么都是黄泥?”我问。

马夫拉了马一把避过一个泥坑:“那是昨天下了一场雨,不过,以前走这里运茶叶烟叶路比现在好。现在用不上了,就没人管这路了。”

又走出几十米,转了个弯,我的左后方出现一座村寨,一排穿着蓝布衣裤包着黑色头巾的老年妇女坐在村外石头垒成的垛子上,不做事也不说话,不知道是在看我们还是在发呆。

“她们在干嘛?”我随口问道。

“在休息。”他说。

我还是觉得挺奇怪的,但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就这么沉默地赶路,可笑的是,我们既不是奔着一个明确的目的而去,马走得慢腾腾的又享受不到骑马的乐趣。

我觉得无聊,又找马夫搭话:“大哥,说实话,我很羡慕你们少数民族,个个能歌善舞的。”

“哪里。”马夫大哥乐呵呵地说。

接着,我大胆提出要求:“大哥你能唱首歌吗?我从来没听过纳西族民歌。”

马夫大哥估计头次遇到我这样的顾客,愣了一下,然后爽快地说道:“好吧,那我唱一首给你听。”

在嘹亮的歌声中,我们上到了半山腰,但卡在了一个坡道上,白马的前腿攀上去了,可后腿在坡下左右腾挪使不出力气。

我差不多挂在马背上与坡面成90度角。

由于尴尬和无事可做,我忍不住浮想联翩,怀疑眼下的困局是不是自己的体重造成的,这马要是受了伤怎么办,得赔钱吗,诸如此类。

我突然想起驮着闺蜜和她老公直奔而去的黑马,一路上没再看见他们,难道一头冲下悬崖了?!不会吧……

“大哥,要不我下来?”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与其被甩下来,不如自己下来比较体面。

马夫大哥调整马头,斩钉截铁地说:“不用,能上去的。”

白马经过一番挣扎终于跳上了坡道,人和马都松了口气。

从山坡上望下去,风景很好,还能看见之前坐船的拉市海闪动着柔和的波光。微风吹拂马背上的鬃毛,我问马夫大哥:“这匹马有名字吗?”

马夫大哥摸摸白马的鼻子:“它叫帕查,也就是白马的意思。以前的人走茶马古道用的都是这种马。”

旅行社的车把我们拉回去,天色已暗下来。我们全身像散了架,没在古城逗留直接回了客栈,晚饭就吃随身带来的泡面香肠。

冲了澡,解决掉晚饭,我看了会电视,电视节目实在不大好看,翻来覆去就几个台。

睡前看到王旦的QQ留言:【丽江的天空美吗?】附赠我一个笑脸。

我回了条给她便躺下睡觉了。

第三天,我们报了一个虎跳峡一日游的散客团,上午报名,中午出发。

整个行程非常匆忙,我只记得不停地上车下车,一连去了三个团购的店。

藏族导游扎西严肃声明,他这个人喜欢有话直说,带这个团赚不到钱,不买够东西不让司机发车。

他特意向我们介绍了藏族人的习性,他们藏族男人出门都带匕首!说话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摸向自己腰间。

前面两家店我、小静和小牧什么都没买,扎西看我们的眼神已经有点不对劲了。我思忖,最后一家店的东西无论管不管用都买点。

我拿起一朵小小的藏红花问售货员:“请问,这个怎么卖?”

售货员先不说价格,耐心地跟我讲解起藏红花的生长环境和神奇功效,最后说道:“藏红花是论克卖的,您要多少?”

我对斤两没什么概念,问她:“这一朵要多少钱?”

她放在称上称了称云淡风轻地说道:“大概六百吧。”

Oh my god,一朵花要六百!千分之一秒一群洁白可爱的草泥马从我心中无声奔过。

所以,我还是什么都没买。

上车前,我问小静买了什么,她晃晃挂在手上的袋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就看便宜随便买了点。”

幸亏结完账扎西对购物的成果很满意,心情很好地说,接下来去虎跳峡。

车停下来,扎西说,外面就是虎跳峡,其实没什么好看的,站在观景台看就可以了,然后看看手表说,给你们四十分钟吧,够用了。

“五点十分集合,不准迟到,不、准、迟、到!听明白了吗!”扎西下达完指令就放我们下车了。

一下车,根本不像扎西所说,我瞬间就被虎跳峡的壮观震慑住了,沸腾的江水泛着白沫冲击着两壁山崖,掀起的巨浪足有一两米高,在半空中破碎四下飞溅。

我不知不觉沿着依山而建的台阶往下走,走到离江水最近的驻足点,近到飞沫溅到脸上冰凉彻骨。

当我气喘吁吁跑回去的时候,其他人都坐上车了,只有扎西站在车门口,把戴着手表的左手抬到鼻尖,看一眼手表看一眼从远处跑过来的我。

他翻着白眼一字一顿地说:“我们每个人等了你5分钟,你总共浪费了我们125分钟!”

有那么一瞬间我产生扎西不是导游的错觉,而是高考考场的监考老师,嘴里一直重复最后5分钟、最后5分钟……

我赶紧向他道了歉,在他拔匕首之前跳上了车。

为了节省住宿费和时间,我们丧心病狂地坐了八个小时的夜间大巴。到泸沽湖的时候,凌晨五点多,天黑得像锅底的灰。

在车上半梦半醒间打开手机看到王旦晚上十点多发给我的信息——

【差点闯祸了是吧,我说过,那里可是个危险的地方,注意安全哦!】

那是我跟她聊在虎跳峡的遭遇她幸灾乐祸的回复。可躺在大巴上摇来晃去堪比酷刑的八个小时已经让我完全忘记了白天的经历。

司机喊了一嗓子,到站了,把车门一开,我们鱼贯而下,哪里有站头,连一个路标都没有。

我们茫然站在路边,望着漆黑的陌生街道,黑暗中冲出来的七八个中年妇女拯救了我们这些迷途的羔羊。

跟着那个亲切的阿姨来到她口中自家改建的民宿,看到房间后,我们一阵惊喜,房间出乎意料的宽敞整洁,有两张单人床、带淋浴器和坐式冲水马桶的卫生间。

在那里舒服地住了一晚,可后来由于不可抗的因素没有继续住下去。

第二天看完泸沽湖回来,睡到半夜,我被吵醒了,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伴随着凄厉的哭喊听得我毛骨悚然。

不一会儿,有人来敲我的房门。

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躲在被窝不敢动弹。

“客人!客人!”一个女人的声音,敲门变成咚咚咚的拍门。

我只好起身穿好衣服去开门,从门缝看到一张年轻女人的脸,稍微放了心。

“什么事?”我谨慎地问道。

她说很抱歉,这家民宿的男主人晚上出去串门突发急病去世了,家里来了亲戚帮忙料理丧事,可是没地方住,希望我腾出房间暂时住到闺蜜那间。

原来是虚惊一场,我捂住突突直跳的心。

“现在吗?”我问她。

她点点头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说完,她就走了。

敞开房门后,外面的哭叫声显得更加清晰大声,却不像刚才那般恐怖。

院子里灯火通明,从站的门口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堂屋那边的情况。

女主人就是之前带我们来的那个阿姨,坐在竹椅上哭得死去活来,有两人扶着她的肩膀。地上摆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人,盖着被子。

担架旁站了好些人,我只看得到被子里露出的一双脚底板。

我想到一个奇怪的问题,这家男主人为什么深更半夜去别人家做客,难道是这里的习俗吗?

又觉得现在考虑这个不太合适,毕竟死者为大嘛,我侧过头想着,忽然看到闺蜜和她老公穿着情侣睡衣也站在房门口往院子里翘首眺望。

他们也看到了我,我们困惑地面面相觑。

第二天,我们就打包行李走人了,总不能留下来妨碍人家办丧事吧,女主人为表歉意免收住宿费。

我们嫌麻烦,没有重新找住的地方,报了一个两天一夜的当地旅游团,吃的、住的一次性解决。

带团的是一个英俊的摩梭人,微黑的皮肤,高挺的鼻梁,有一双深邃的棕色眼睛。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或许他压根没有介绍自己的名字。

跟那个扎西比起来,这个摩梭导游温和有礼,所有的路线都是跟我们商量过的,包括购物。

他说他戴的银项链、银手链都是那家店打的,一边解释一边把手上的链子摘下来给我们传看。

我们在银饰店里挑选商品的时候,他就坐在一角的木凳子上静静地看着外面的泸沽湖。

他的样子有点落寞,我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我第二次看他的时候,他正好转过头撞上我探究的目光。

他朝我微微一笑,起身走过来问我:“怎么样,有合适的吗?”

我想不到他会走过来,顿时语无伦次:“嗯,再、再看看,我再看看。”

说完我撇过头去,觉得自己超级丢脸,偷看别人又说不清楚话。趁他发现我的大红脸之前我逃到了别的柜台。

精挑细选之后我买了一只银手镯,打算送给王旦,前一天她就发信息让我带礼物给她。

除了购物,我们第一天还去了摩梭民俗博物馆。

一个穿戴整套民族服饰的漂亮摩梭姑娘做我们的解说员,其他的还好,但讲到纳西族(摩梭人、纳西人都属于纳西族)的一个奇特节日时,我们这些女团员都尴尬了。

它的名字起得特别露骨,“摸奶节”,顾名思义,这个节日的庆祝方式就是……不用多做解释了吧。

可那名摩梭姑娘非得敬业地一一讲解,比如摸到未婚女性的胸部是件非常吉祥的事。

我看到团里几个女孩子下意识地抬手挡在了胸前,而那些男团员却听得津津有味。

闺蜜的老公小牧嘀咕了一句:“还有这种节日。”

看样子好像很后悔来的不是时候,闺蜜顺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他就不吱声了。

回到车上,关于下午的安排,摩梭导游给我们两个选择,一个是情人谷,另一个是小落水村。

为什么不去大落水村呢,导游的说法是,大落水村商业化太严重,小落水村去的人少,保存更原始。

我们选了最民主的做法,投票决定,少数服从多数。

一个多小时之后,车子开到了小落水村外。

村子很小,我们徒步进去,路上没遇到什么人,感觉就像走进了一个空置的村落。

走着走着便看到前面一处极具少数民族特色的民宅,导游带着我们径直穿过晒着满地辣椒的院子走进敞开的门里。

门窄小得仅容一人通过,主人不在,摩梭导游像到了自家一样说:“都坐下吧,我给你们倒酥油茶喝。”

屋子里光线昏暗,找不到窗户在哪里。贴墙立着两个壁橱,上面的花纹挺独特的,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其他家具。

中央有一个大圆坑,支架上吊着只锅子,看不出是铝做的还是铜做的。

屋里子没有椅子、凳子之类可以坐的东西,只有丢在圆坑附近的几个破旧的垫子。

壁橱旁边有两扇关着的小门,我在想,这门后面是主人的卧室吗?

这时,摩梭导游拎着一只茶壶进来了,分给我们每人一只杯子,倒上热乎乎的酥油茶。

垫子不够,很多人席地而坐。闺蜜和她老公坐在正对门口的垫子上朝我招手,我摇摇头表示自己站着就好,坐太久的车屁股还疼呢。

导游开始介绍屋子的陈设,可能因为东西太少,没一会儿便讲完了。

我忍不住指着那两扇小门问他:“这两扇门呢?”

摩梭导游的眼眸一转拍手说道:“对对,这两扇门是有讲究的,左边那扇门叫生门,右边那扇叫死门。”

地上坐着的人都感兴趣地站起来围到门前,摩梭导游继续说道:“平时出入都是从生门,死门一般不开,只有家里出事了,比如丧葬……”

话没说完,闺蜜的老公插嘴问道,为什么,立即被闺蜜顶了一胳膊肘:“这有什么好问的,习俗知道吗,习俗!”

导游笑道:“这是根据万年历上的……噢,你们要不要吃青苹果,这个季节的青苹果很好吃,我去摘一些过来。”

我看院子里也没苹果树,不知他到哪里摘。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他提着一袋子苹果回来了,这神速令我们这些连树都不会爬的城里人赞叹不已。

苹果洗都没洗,我们就吃下了肚,就像被当时的氛围蛊惑了似的。没人在意苹果是否干净,也许大家觉得这里的苹果不会像都市卖的那种喷上农药。

吃苹果的时候,每个人都变得很安静,屋子里只剩卡拉卡拉咬苹果的声音。摩梭导游没说谎,青苹果的确很好吃,是很久没吃到的酸酸甜甜的味道。

下一个目的地是摩梭名人杨二车娜姆的老家。

由于个人原因,我对她有点反感。但旅游团里没有我的同盟军,导游在车上讲杨二车娜姆离家前的光辉事迹时,一个个听得兴致勃勃。

已作为她个人博物馆的杨二车娜姆老家坐落在一个开阔的空地上,偌大的院子,联排的两层木质楼房三面而立。

我们聚在院子里,导游稍作介绍便让我们自由活动。

大家四散而去,闺蜜和她老公也随着人流走掉了,把我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我也无心跟上他们,随便逛了逛,便上到二楼。

二楼的很多房间都锁住了,外观上,簇新的房门、窗户不像建了几十年的房子,不过或许换了新的,重新上了漆也说不定。

实在没什么可参观的,我百无聊赖地在二楼的回廊走来走去,走到个转角,猛然抬头看到屋檐下的天空,一下子被那片无垠的蓝色迷住了。

我不禁拿出手机拍了一张,靠在栏杆上想起王旦发的信息,心想:云南的天空果真不一样。

这里不存在高楼大厦,站在辽阔的大地上,头顶着一望无际的蓝天,一闭眼,瞬间回想起昨晚的星空,一颗颗硕大的星星似乎下一秒就会落到头顶上。

我歪头望着天空发了很久的呆,就差流哈喇子了,回过神后慌忙扫视了一圈,看看有没人注意到我的傻样。

很不幸的是,院子里正好站着一个人。

我赶紧低下头装作整理头发,心里万分希望他眼神不好或者突然夜盲症发作,又转念一想,这是大白天好吗,肯定被看到了。

在二楼待不下去了,我偷偷回到一楼。因为我跟别人反着来,所以这时其他人都到二楼去了。

一楼的大多数房间开放参观,我一间间看过去,有放农具的,也有起居室,踏进最后一间时,我愣在了门口。

团里的几个女孩子正拉着摩梭导游坐在门口的铺席上拍照,我的目光不偏不倚迎上了摩梭导游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刹那间我感觉他看穿了我。

我心想,今天真是倒霉!可到了门口临阵退缩不就更丢脸,于是我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走进去东看看西看看,其实心里尴尬得要命。

离开时,我远远坐在了车子后头,避免与摩梭导游近距离接触,以免唤醒那些有关我的不良记忆。

回到旅行社安排在小落水村的客栈,集合吃完饭我们各自回到房间稍作休息,接着一起去欣赏据说是纳西民族艺术团的表演。

我们坐在红色烟雾缭绕的剧场里,座位前方七八十米开外,与演员人数不相称的巨大舞台轮番上演唱歌、舞蹈、杂技等各类节目,但对于我一个大近视来说却像雾里看花。

现场的音响开得震天价响,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去听茶马古道上的那个马夫大哥唱山歌了。

可是出于对少数民族兄弟姐妹的礼貌,我没有离场。另外,更重要的一点,摩梭导游就坐在我不远处。同那个扎西一样,他身上也带着刀。(据摩梭导游所说,摩梭和藏族是中国唯二可以带刀出行的民族。)

就像闺蜜担心的,万一触犯他们什么不知名的习俗就不好了。于是,我强忍着视觉和听觉的双重煎熬坚持到最后。

我鼓着掌着急起身离开,却被住同个房间的新加坡团友小莹拉住了。

“导游说一起去吃烧烤,去吧?”小莹兴奋地问我。

我断然拒绝:“我……就不去了,我不饿。”

坐小莹旁边的摩梭导游站起来看着我,眼睛在红色灯光下熠熠生辉:“我请你们吃落水村特色烧烤!”

小莹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我答应他了,你当陪陪我,好吗?”

我只好点点头,跟着他们出来,没走几步就到了一处热闹的场院,白天人间蒸发的村民仿佛都聚集到这里。

导游带着我们轻车熟路沿一溜矮房找过去,冲一间坐着的两男一女打了个招呼,里面的人热情地回礼道:“你来啦。”

我们便进去了,在空着的三张椅子坐下。

桌上摆着茶具和热气未散的烧烤,一个理着平头的中年男人见我们坐下便把茶具撤掉了,一边说:“先吃着,不够再点,两位小妹要喝什么?”

“我喝茶就好了。”我说。

平头男人俯下身正要拿什么,不容分辩地说道:“诶,大晚上喝什么茶啊,啤酒还是烧酒?”

说着从桌底下拎出三瓶酒来,另一只手拿过开瓶器,看那架势不喝是不行的了。

我看了一眼摩梭导游,他正专心吃烧烤,又看了一眼小莹,她好像没什么意见。

我咽了口口水思量再三:“那我喝啤酒吧。”

“这样才对嘛。”平头男人倒了满满一杯给我,满得啤酒泡沫溢出来流到桌面上了。

“你怎么倒酒的嘛。”摩梭导游看到了,拿纸巾仔细地擦掉杯子外面和桌子上的啤酒。

另一个年纪稍轻的男人笑道:“他是太久没给女人倒酒,生疏了吧,哈哈哈……”

那个长发遮面的女人也跟着笑起来。

聊了一会儿,我才知道这三个人也是导游,今天也带团到这里来玩。他们问了我们一些问题,比如哪里人,做什么的。

小莹酒量挺好的,一瓶啤酒下去脸不红心不跳。而我要是像她那样喝,早就不省人事了。

我磨磨蹭蹭地喝完一杯,平头男人马上拿起酒瓶,我吓得用手盖住杯口:“我喝不下了。”

平头男人却抢过杯子倒上酒,说得头头是道:“我们这边有个习俗,不能拒绝递过来的酒。”

这个习俗我听说过,但他话里似乎又多了其他的意思。

我转头向小莹递眼色,可惜,她没接收到我求助的信号。我后悔不迭,刚才就不应该答应过来。

正当我的心七上八下,摩梭导游说话了:“我帮她喝吧。”

那个平头男人迟疑地看了他一眼,递过来的酒被摩梭导游截住,仰头一饮而尽。

另外一男一女跟看戏似的瞎起哄,男的说:“不能都帮她喝,小妹,有句老话说得好,女人不喝醉男人没机会……”

下面的话我已经不想听下去了,我承认一向胆大的我怂了。现在不走更待何时,总不能真变成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吧,虽然我的社会经验浅,但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

小莹指望不上了,摩梭导游即便不是他们那边的,但到时也难说。

“不……好意思,我想去趟厕所。”我对摩梭导游说。

话音刚落,摩梭导游站了起来:“我带你去。”

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你不知道在哪里的。”说着,他已经走出去了。

公厕在院子的南边,离我们喝酒的屋子有点远,从那里看不到公厕这边的情况,我打算等摩梭导游离开以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摩梭导游往前一指说:“那边是女厕。”

我假装走向女厕,中途悄悄回头看他走了没有,却又被他逮了个正着,好像就等着我回头似的。

“我在这等你。”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哭笑不得,心急如焚地暗想:完了完了,怕是走不了了。

摩梭导游的笑容诡谲:“里头很暗,我怕你遇上坏人。”

我怎么劝说他都不走,无计可施地走进女厕,里面黑洞洞的,天花板的灯一亮一灭,并且发出电流的呲呲声,的确挺吓人的。我根本不想上厕所,所以做做样子就出来了。

我只能实话告诉他,不想再回那间屋子。

“那我们在院子里坐坐聊聊天吧。”摩梭导游说。

他找来两张凳子,我们坐在星空下的院子里,天朗气清,比屋子里惬意多了。与之前判若两人,摩梭导游向我讲述起自己的故事。

上学时,我就是十万个为什么,提了若干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作为铺垫,我鼓足勇气问了最为好奇的那个。

“你们现在还有走婚制吗?”问完后,我用无比期待的眼神望着摩梭导游。

摩梭导游的表情并不吃惊,更像习以为常,语气也很平常:“嗯,可跟以前相比,现在宽松多了,也可以不走婚。”

我托着下巴猛点头,希望他继续讲下去。

但他打住了,望着我不说话,我正想问怎么了,他突然幽幽地说道:“有一个北京来这里开客栈的女老板想要包养我,她在北京、昆明、丽江都有房子,旺季的时候呆在这里,其他时间就去世界各地旅游……”

对于我来说,“包养”这样的字眼还是头一次亲耳听到,而且是从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嘴里说出……毕竟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大学毕业生。

这个话题太刺激了以至于我的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不喜欢,”他话锋一转,“不像你。我下午看你一个人在楼上看天……”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果然看到了!

“……我喜欢只有你这样的研究生才有的清纯。”他说。

这话说得我抓耳挠腮,又不好当面澄清因为偶然听说拿研究生证买门票有打折,才叫研究生在读的闺蜜老公小牧借了同学的证件用。

等一下,他的意思难道是……喜欢我?

我嗖地一下站起来,机械地说道:“很晚了,我回去了,明天早上五点半集合是吧?”

摩梭导游看了看表说:“还早呢,九点不到。”

“我、我、该走了。”我有点害怕他刚才看我的眼神。

他也站了起来,默默地跟我一起向出口走去。我的心脏如同小鹿乱撞,真是无法想象在异地被一个陌生的少数民族帅哥告白。

可是我此刻的心情害怕多过于兴奋,很想快点逃走。

再走几步就到旅游团入住的客栈,摩梭导游突然拉住我说:“我们去别的地方聊聊吧。”

“我想回去睡觉了。”我使劲拽自己的胳膊,可摩梭导游抓得更紧了,一步一步把我往左边的岔路口拉。

除了一盏昏黄的路灯,这条乡下土路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路边齐腰深的荒草随风摆动,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鬼影曈曈。

恐惧控制了我的身心,使得我的头脑发蒙,眼前的摩梭导游似乎已经听不进去我的任何说辞。

我担心他会做出过激的行为,所以不敢挣扎得太厉害。但直觉告诉我不尽早挣脱,接下来铁定凶多吉少。

我的双腿已开始打颤,手被拽得生疼,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时,路灯下远远走过来一个人,我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看到他的脸,我不由得喜出望外,太好了!是我们团里的一个男团员,白天跟他说过一次话。

“赵大哥,你出来干什么?”等他一走近,我立即大声问道。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停顿了几秒说:“出来买烟。”说着,抬手给我看他手里的烟盒。

趁他转身之前,我按捺住内心的急迫故作轻松地说道:“我也正想回去呢,我们一起走吧。”

但摩梭导游没有因此放开我,而是一声不响地盯着“赵大哥”。

赵大哥迟疑地停下脚步,眼睛却快速地扫视了我们两下,好像在估计当下的情况。

我屏住呼吸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唯恐他拔腿就走。糟了!他的眼神动摇了,似乎不大愿意管这闲事。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一晃而过时,我调动脸部的全部肌肉用口型向他求救:“救救我!”

我的“生死”仅在他一念之间,可他只是垂下眼,翘起食指敲了几下烟盒。

“不着急,”他出乎意料地抬头对我微笑道,转而有礼貌地问摩梭导游,“抽烟吗?”

摩梭导游明显愣了一下,说自己不抽烟。

赵大哥顺势走过来聊起在云南的见闻,两人一问一答,气氛渐渐变得融洽。

“那我们先回去了,明天见!”赵大哥说着轻轻把我拉到身旁,我赶紧跟着他离开。

“谢谢你!”断定摩梭导游不会追上来后,我道谢道。

“赵大哥”也如释重负般吁了口气:“你差点拖我下水,他可有刀!”

他夸张地做了个拔刀的动作,然后说:“还有,我姓戴。”

十一

第二天免不了与摩梭导游碰面,他的眼神流露出哀伤,让我不禁心生愧疚。可想到昨晚立即不寒而栗,被迫“走婚”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但说不定,他就是想跟我聊聊天呢。

在如此矛盾的心情之下相处一整天,我心里比吃了苦瓜还苦。

小莹好像与此事毫不相关的样子,昨天很晚回来的她什么都没问我,真是奇怪。

这一天,我和小静、小牧就像连体婴,到哪都不分开。旅程一结束我们就火速闪人了。

泸沽湖没有直达昆明的班车,所以我们先回了丽江。在丽江的客栈,我从前一晚一直睡到第二天晚上六点。

“你可真能睡。”闺蜜的老公小牧磕着瓜子感叹道,接着又巴拉了一堆。

我打着哈欠想象他留长发的模样,绝对不逊色于闲话家常的长舌妇。

等我收拾好,我们便一起去四方街吃饭。

从饭馆出来,天上下起了小雨。我提议回客栈,小静却说,今天是在丽江的最后一晚,不能白瞎在客栈。

于是,我们就近进了一间静吧,呆了两个小时,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小静和她老公还不想回去,说要买些当地特产,我只想早点回客栈。

“那你先回去吧。”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迎面走来的人群欢声笑语,虽然下过一场雨,但街上依旧人潮如织,沿街店铺投射出的灯光映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像铺了一条金色的路。

一对只顾咬耳朵不抬头看路的男女撞了我个满怀,我嘴里说着没关系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有点冷,忘了带前几天买的彩色方巾。

兜里的手机响了。

看到短信的那一刻,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我到丽江了,在╳╳╳咖啡馆,要过来喝杯咖啡吗?】

短信是戴大哥发的,那晚他搭救我之后,我们交换了手机号码,他开玩笑说回丽江记得请他吃饭。

答谢的机会说来就来了,我问了路找到那家咖啡馆。客人不多,装修挺雅致的,戴大哥坐在最里面的原木长桌旁抽烟,见我来了便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喝什么?”他把桌上的餐牌推给我。

我看到上面有蓝山咖啡,很早就想试试它的味道,但听说很苦,再看一旁的价格,哇塞,是咖啡里最贵的!

但好奇心占据了上风,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对服务员说:“来一杯蓝山咖啡。”

“不吃点东西吗?”戴大哥问。

我说,肚子饱着呢,其实是不想多花钱。

他喝了口咖啡问我在丽江都玩了些什么,我说,在客栈睡了一天。戴大哥哈哈大笑,我深刻领悟到自己又亲手毁了自己的形象。

戴大哥侃侃而谈,他去过很多地方,人生阅历丰富,我对他的敬佩简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不一会儿,他拿出手机看了看,说,明天他就回西安了,待会有两个部队里的老领导来,问我介不介意。

我摇摇头,心想:他在云南当过兵?

戴大哥像看透了我的心思笑道:“不是这边的部队,他们两位是抽调过来的。我以前在部队可是拿过射击奖的,左边的膝盖就是当年跪在雪地里练习冻坏的。他们对我很照顾,本来以为会一辈子待在部队……”

我正想问为什么就看到身着军装一高一矮的两人朝我们走来,高个的军装外披了件军绿色呢大衣。

寒暄过后,戴大哥叫来服务员点了酒和小菜,他们边吃边聊。

期间他看了一眼我那杯只喝了几口的咖啡,那味道跟中药似的,我实在喝不下去,他笑笑让服务员撤掉,又做主帮我点了几样甜点。

他们一个是戴大哥以前部队的团长,一个是指导员,对我很亲切,好像误会我是戴大哥的女朋友了。

指导员不愧是做思想工作的,我不知不觉被劝下好几杯酒,临走,晕乎乎地听到团长说让我们在云南放心玩,有麻烦找他们什么的。

至于怎么走出咖啡馆,我的意识从那时就已经开始迷糊了,只记得自己是在一张完全陌生的床上惊醒。

我一下子坐起来环顾四周,有脚步声……听觉神经在深夜似乎异常敏感,果然,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头发湿漉漉的男人。

他拿开脸上的毛巾,是戴大哥,但……习惯了他白天穿着衣服的模样,突然看到他的裸体,我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醒啦,去洗澡吗?”他很自然地问我。

我抓紧身上的衣服往后缩了缩,不由自主地摇头拒绝。

他一步步逼近:“喝了酒还是冲一冲比较好。”

“好、好,我去……”我心惊肉跳地跑进卫生间。

反复检查门是否锁好之后,我在卫生间里急得团团转,一边责怪自己太容易相信别人,一边思考逃脱的办法。

可一时哪里想得到好办法,又不能在里面待太久,我弄了点水打湿头发和脖子,打开门走出来。

戴大哥躺在沙发上玩手机,我躲在屏风后面止步不前,视线慌乱地在房间里打转。哇,我的包!我看到我的包安然无恙地放在窗边的桌上。

但到那边需要经过沙发,于是我敛声屏气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我抓住包别过脸,幸好没被发觉,拍拍胸脯扯开包,拉链却发出呲的一声吓得我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还好,沙发那边没有动静。我颤抖地翻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寻找号码。

“干嘛呢?”

我后背一凉,张口结舌瞎编道:“我、我胃疼,找药呢。”

该死!想不起来小静的手机号码……啊,找到了!

“很难受吗?”

我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赶紧点开短信编辑,没多少时间了!说时迟那时快,脑海中灵光一闪,在他的手搭上肩膀时我把短信发出去了。

“我忘了带药过来。”我急转过身说。

他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突然想到个主意:“对了,戴大哥,你之前不是说想一直呆在部队吗,后来怎么出来了?我想听。”

“这个故事可长了。”他不情愿地说。

“说不定转移下注意力,我的胃疼就好了。”我做出痛苦的表情。

“好吧。”他想了想说。

我后背抵着沙发坚硬的扶手,时不时点点头,其实根本没在听,脑子里不停地胡思乱想。

闺蜜会不会没看到我的短信,她看得懂“SOS”的意思吧?这个时间点,他们难道已经睡死过去了?应该不会啊,说好通宵不睡的。

渐渐地,我觉得他们极有可能扔下我不管。

想到在四方街的静吧,邻座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死拉着我聊心事,抱怨他老婆只知道工作、做家务,说男人只能出来寻找浪漫和激情,不知为什么他的话让我想起茶马古道上坐在村外的那一排老去的女人。

闺蜜和她老公却以为我对他有好感,特意避开我们跑去跳舞,我费了好大劲才摆脱掉那个啰嗦的男人。

所以,他们现在不会以为我在开玩笑吧?!

故事讲完了,我流着泪抽泣,戴大哥似乎大为感动,问我是不是很难受。我说不出话,就是想哭,真的很想大哭一场。

这时,门外忽然响声大作,谁在使劲捶打客栈的大门。

紧接着走廊上一片混乱,吵闹声、脚步声纷至沓来,我停止了哭泣,门突然被打开了,小静和她老公小牧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门外。

“还好还好,你手机开了GPS定位。”小静跑过来抱紧我,小牧指着开门的戴大哥大骂:“你、你你衣服都脱光了,变态!”

戴大哥搂着光溜溜的自己不知所措地看看我又看看涌进来的人,实际上,他当时有穿裤子。

十二

回来后,我把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王旦,王旦只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对你没企图?”

我点点头,王旦却笑了:“说谎。”

用王旦的话来说,男人是最善于伪装的动物(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是个永恒的话题。爱情就像人生,是不断学习的过程。

“你不摔几个跟头怎么能够成长呢?”王旦理直气壮地反问。

因此,她的结论就是,我得赶紧交个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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