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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想,如果能下一场雪就好了,这样整个世界看起来要干净清朗许多。
丧乐声声,她从午睡中醒来,站在二楼L形阳台,花架上那盆沙漠玫瑰已经枯萎。她幻想一场大雪铺天盖地而来。很明显,是不合时宜的。南方的十一月,从不下雪,从她有记忆起就这样。此刻天色灰暗得像一块肮脏的抹布。冷。天空中还飘着零星小雨,更显得湿冷。风手持利器,尖锐地刺向行人脸蛋与脖颈。柏油路的斑马线被泥浆弄得邋里邋遢,汽车路过时车轮甩起一把污水,张牙舞爪地撕咬行人裤管。颜色艳丽的伞,像叫作红鬼笔的蘑菇开在路面上。那种蘑菇有剧毒,在童年时代,是被长辈们千叮万嘱不可触碰的存在。现在鬼手笔菌盖下,只看见一双褐色的腿,顶着艳丽的大帽子,在路上飘移。
她的目光从路面撤回,向左转几步,阳台面对的界面是池塘,水面上漂浮着许多垃圾——斜对面那户人家,经常从五楼向池塘投炸药包一样,投抛生活垃圾。烂菜叶、剩饭剩菜、各类零食包装袋、烟盒、酒瓶、饮料罐、小孩的尿不湿、女人的卫生棉。她经常在半夜听到嘭的一声响,就知道斜对面那家又在扔“炸药包”了。那户人家是做槟榔生意的,整栋五层楼房都是他们家的,她曾上楼拜访过他们家,家里很洁净,几乎纤尘不染。马路上的水一直往池塘里流,那棵歪脖子构树的枯枝败叶浸泡在水中,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几间池塘几乎都连成一片,堤岸的水泥墩已经看不见。现在池塘里不止垃圾,还有落叶,附近十几户人家的下水道,路上的水把人车来往产生的污浊全部推送到池塘,仿佛世间一切污垢都要容纳,池塘的水就更加肮脏可疑了。岸上的梧桐树还有许多叶子半枯萎地挂在枝头,在风中连续打着喷嚏,瑟瑟发抖。
“下起了鹅毛大雪,下起了鹅毛大雪,所有人就无罪了。”大雪依旧不会来,她只能虚构一场大雪,把丑陋的现实掩埋。她以音乐曲调吟唱韩国高银的《短歌》,唱完嘴角挂着一丝讽刺的笑,继续哼唱,继续笑,周而复始。她反复吟唱反复笑,直至歇斯底里,暗沉的天空似乎有所感应,忽然撕开一道豁口,一粒雷火从豁口中蹦出来,携带水晶蓝的光芒,在空中划出一道Z字形,“霹”的一声把梧桐树击倒。梧桐开始自燃,枝头的叶子在火中不甘心地卷曲,不一会儿整棵梧桐树就烧没了,只剩下一堆灰烬——比淋了汽油还燃烧得迅疾。
天色更暗沉。天被蒙了一层深灰色的布。天上开始下雪,不是白色的雪,而是黑色的雪。黑雪从天而降铺天盖地,世界进入黑暗的维度,她感觉自然的光谱正被黑暗,没收,是的,阳台上昏暗的光正一缕缕地往天上跑,瞬间被外面的黑暗同化。她赶紧进屋,把墙壁上的开关打开,灯泡的光芒像弹簧投射到白色的墙壁上,折射回视网膜。可是外面实在太黑了,她看到每家每户窗口的光逐渐变弱,消失在空气中。面对巨大的黑暗,光谱无法找到提供折射的落脚点,光分子频率正在消减,逐渐被黑暗吞噬掉。
她立马把家里门窗都关好,把窗帘布拉上,灯泡的光都被收拢在房子里,墙壁是白色,可以反光,屋子一下子变得亮堂起来。她把头伸到窗帘布外,看到外面的雪还在下。不。外面是黑的。她根本看不见,她是听到雪坠落的声音。她把窗户推开一条缝,伸出手掌,接住外面的雪,感觉黑雪不像白雪那样轻盈,它们的比重超越白雪许多,以至于她才把手伸出去几秒钟,就感觉手上沉甸甸的。她手掌缩回来,关好窗户,拉好窗帘布,然后在灯光下仔细地端详掌中的雪。这些雪不像白雪那样轻盈,而是像黑色的金属砂砾,每一粒都泛着冷冽的暗芒。她凑近灯光细看,竟发现雪粒表面有无数微小的棱面,如同被精密切割的黑水晶。更奇异的是,当她的呼吸拂过,那些棱面忽然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在墙壁上跳跃、汇聚,最终凝成一片晃动的影像——就像老式放映机投出的画面,模糊却生动。
有位老奶奶,脸上的皱纹如同阶梯,一级一级地从下颌往额头攀登。老奶奶头上包裹着黑色的大围巾,耳朵下显出一截如同白雪般的发梢。老奶奶耳朵很长很长,不是耳朵长而是耳垂长,其实也不是耳垂长,而是耳垂上那个耳环洞又大又长——耳洞里塞着顶针大小的耳环,把耳垂拉得很长很长。老奶奶低着头,摇着个篾织摇篮,吱呀吱呀地响,长长的耳垂拍打着脸,如海浪拍打着礁石。摇篮里没有孩子,只有一个枕头。老奶奶神情慈祥,一边摇着摇篮一边唱着歌,歌声不是从老奶奶干瘪的嘴唇里吐出来的,而是从腹腔发出的,类似于武侠小说中的腹语。她一句也听不听清,只觉得那音调古老又熟悉,像寺庙里尼姑在念经,让人心安。古老熟悉的音调流淌进她的耳朵,想要抓住,它又拍拍翅膀飞走了。
她向墙壁走去,双手下意识探向墙壁,却发觉墙壁并非墙壁,而像一道虚拟的门。她双手插入墙壁,身体接着插入进墙壁,没有一丝障碍,老奶奶就在她的身边摇着摇篮。她弯下腰去抱摇篮里的枕头,枕头里塞着米,沉甸甸的。她想起来了,小时候母亲说,小孩子睡米枕头,小孩子的脑袋才圆乎乎的,不会变扁变歪,头型好留头发才会好看。她拿着米枕头想要仔细端详,如同端详母亲逝去的容颜。谁知道手中枕头往下一沉,掉在了地上。米枕头一个翻身,长出小小的脚,跑过了门槛。她沿着门槛追出去,却发现自己变小了,穿着过时可笑的衣服。最可笑的是,她旁边还有个瘌痢头的孩子,人中处拖着两条绿色的鼻涕一直拖到唇边,胸口的衣服被口水弄得又脏又湿。她忍不住嫌恶地说,这么恶心,脏死了。那个小孩好像怕她,立马鼻子一吸,咕噜咕噜两条绿鼻涕被吸回去,煮粥一样响,咕噜咕噜又鼓出一个鼻涕泡。她几乎吐了,赶紧跑开,谁知道她的衣角却被小孩牵住,她看到小孩冻得红包子一样的手,长期用衣袖揩鼻涕,袖子肮脏而又板结,几乎看不出衣料的原貌。对,衣料是灯芯绒的,她想起来了,很久很久以前,流行一种叫作灯芯绒的布料。灯芯绒的布料上长着一条条黑色泛彩的绒毛,中间有一线小小的间隔。这是什么年代啊,还有灯芯绒?
她甩开瘌痢头孩子黏腻的手,踉跄着冲向门外。一阵刺眼的白光闪过,她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发现自己站在童年的晒谷场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红线,另一端拴着一只拼命扑腾的麻雀——那是十岁的她,正和一群孩子玩着“遛麻雀”的游戏。记忆如潮水涌来:他们总这样捉弄麻雀,直到它精疲力竭。有个小孩说,我知道那棵歪脖子树上有个乌鸦的窝,有一窝小乌鸦,我这就拿竹竿捅下来。小孩随便在别人家抄起一根竹竿,向着歪脖子树进发。歪脖子树上果然有一只鸟巢,小孩拿竹竿捅了几下,黑色的羽毛纷飞,鸟巢坠落在地,几只还没长毛的乌鸦伸着细长脖子发出生涩叫声,嘴巴张开比身子还要大。小孩子一人抓住一个小乌鸦,商议,先玩死,然后火烤了。小孩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用手扫一把枯叶,烤活的,更有趣。另一个小孩抓了一只蚱蜢,飞快的扯掉蚱蜢腿,塞入嘴中咀嚼,绿汁横流。小孩说,味道鲜美,像虾米,你吃不吃?她说,不要!扭头就跑。
往回跑,速度很快,像机车提速,脸上的毛孔张开呼吸,麻麻痒痒。杂芜的路面在她脚下溢沥青,长成宽阔的四车道,路口的红绿灯闪烁——她穿行在丛林中,钢筋水泥的丛林中。那么多的建筑物高耸入云,遮天蔽日,造成巨大的压迫感,她忍不住捂了捂心口,调整呼吸。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月光把她的影子拖曳得又细又长。应该有什么目的,却又很茫然,那个目的像被时光泡过的墨迹,很模糊,却辨认不出来。她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晃荡,任由高跟鞋把水泥地一次又一次叩响。陡然间,她看到一座大厦,超拨出她的视野——丛林中最高的大厦。她仰视着大厦,半眯着眼睛,目测了一下高度,心中默默计算,如果从上面跳下来,下坠的姿势、空气中的阻力、坠落下来地面的凹陷与身体骨骼受损程度,血流量将有多少。她想起幼年时背着书包去上学,路过池塘边,天空中的鱼鳞云倒泻于水面,深不可测。她的脚步迟滞,有跳下去的冲动。第一次坐飞机,她从窗口往外看,大团大团的白云好绵软,好想躺上去,怎么办?实际上,她恐高。既恐惧,又向往,光是想想,都能增加颅内压,分泌多巴胺。自杀的冲动,很矛盾,很玄妙。
她还捧着那一捧黑雪,墙面上却没有了移动影像。家里的摆设一点都没变,越南木雕式茶几上茶杯还是热气腾腾,墙角复古式挂钟秒须在缓慢走动,钟摆是静止的,如果到点会左右摆动。墙角的富贵竹兀自静立,与她互不干涉。手里的黑雪并没有融化,还是像黑色的细沙一般,奇怪的是,分量似乎轻了一些。仔细再看,觉得就是冰冷的黑沙,并没有多个切面。为什么?她开始想,是不是因为掌心的温度融化了切面,还是刚才释放在墙壁上的能量已经消耗导致的?她对墙壁上出现的那些亦真亦幻,不属于自己年代的人与环境产生极大的兴趣。她撩开窗帘的一角,推开一扇窗户,伸出双手,又接住一捧黑雪。雪很重,似金属,沉甸甸地压掌。她决定再试一次,跪坐在地毯上,成金刚坐。掌心黑雪的棱面发出光芒,投射向苍白的墙面,反弹向视网膜,如3D影像。一只手向她伸来,很有立体感。
一只手,一只男性的右手,手指修长,指关节圆润,合口上方纹着一只螳螂,螳螂的尖尾弯斜在大拇指,螳螂挥舞的钳子延伸在食指上。有人说,手是人的第二张脸,手好看的人长相一般不差。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棕色的短发,黑色的休闲西装,里面是白色针织衫,身材匀称,脸很好看很干净,年龄在三十岁到四十之间。他在给她剪头发,镜子里的他认真地抿着嘴巴,手指夹着头发拖上去,然后熟练地挥剪刀剪掉枯萎的发梢。他的手上有着浓烈的香味,想必日常接触各类染发洗发剂导致。他的手偏肉红色,手掌丰满,这样精致的手握着想必很软很暖。他合谷上那只螳螂是有生命的、手在头上不断操作时,她感觉那只螳螂从合谷处跳进了她头发里。她想起小时候捉过那种绿色的大头螳螂,并且把自己的头发扯下来,一根根喂给螳螂吃。螳螂嘴巴一旦接触到头发,就会用前面的手捧着吃,一根长长的头发,进入口器,一下子就没有了。螳螂是奇怪的物种,在交配行为中,雌螳螂若饥饿,会吃掉雄螳螂。雌螳螂“性食同类”,因为它的躯体大于雄螳螂。她的头发是茂盛的草丛,螳螂正挥舞着绿色的钳脚,步步逼进。这让她联想起呈大字形的自己,被他绑缚在床上,他朝她挥舞着鞭子或双手掐住她的脖子时,那熟悉的痛楚感与窒息感。她越反抗他越癫狂,他的脖子与太阳穴都爆出粗筋,双眼闪烁着杀戮者的光芒,口中呓语,宝贝,我爱你呀。每次他这么说,她就想起交配的螳螂,正一点一点吃掉性伴侣。后来,她在床上沉默为辛追夫人,而他,去追逐更年轻更新鲜的肉体。
镜子中的男人手握剪刀,眼神残忍而又温柔,宝贝,我爱你呀!这句话一脱口,熟悉的恐惧感就攥住了她的心脏,她不由自主颤抖,弯腰一退,退出虚拟的镜子界面。她退的速度非常之快,身边的风景在快速地倒退。倒退的不只是风景,还有种年代倒退的感觉。她停下来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穿着古代人的衣服,却不是汉服,有点像藏服。她茫然不知所措,但感觉自己来这里是要寻找什么的。她在神山上,看到路口有个尼玛堆,她不由自主地跪下去,双掌摊开放在头两边,用头触碰尼玛堆的石块,嘴巴念叨着:嗡、嘛、呢、叭、咪、吽。她虔诚跪拜,感觉自己体内充盈着能量,闭上眼睛也能看到尼玛堆最底部,有一串红色的玛瑙手链在闪光。她探出手去,手像水一样滑进石头堆叠的缝隙里,闻到海水的咸腥味。她取出手链,看到那串血玛瑙。血玛瑙发出强烈的红光,把尼玛堆石片上的经文折射到天空,在空中飘来飘去,她看到无数的藏民跪倒在地,顶礼膜拜。两名弟子挟她双臂,明妃,今日上师为你灌顶,修无上瑜伽密。她读过马建的《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知道何谓和合大定,用力挣脱弟子的手,在神山上狂奔,却绊倒,滚下山坡。山下面是海,她看到了海岸线。来到了海边,弯腰捞起一把沙,手捧着的不是细沙,而是黑雪。黑雪沉甸甸,棱面散发光芒,如全息投影。
海中有男人在冲浪,弯着公狗腰,忽高忽低,像在疯狂做爱。两个穿比基尼的女人从水中上岸,一个躺在沙滩椅上涂防晒油,另一个把身体埋在细沙里,只露出眼睛与鼻孔。她也穿着比基尼,双臂如鱼鳍,划向海中。食人鱼锋利的牙齿咬透了她的足踝,鲜血在海水中浮现,消散。食人鱼拖着她往深海,她也变成一条鱼,巨浪一卷,把她抛到沙滩。鱼鳃因为缺水而呼吸困难,鳞片被晒得坚硬如盔甲,如紧箍咒一般箍紧身体。她感觉眩晕,又感觉清凉,原来埋在沙滩里的女人是她自己。冲浪的男人走上沙滩,将她挖出来,把她按在沙滩椅上,给她抹防晒油。不,那不是防晒油,而是蜂蜜,空气都甜得发腻。她感觉全身都被蜜糖淋透了,黏黏糊糊的。男人长着一张狗脸,像狗一样伸出舌头,舔舐她身上的蜜糖,舌头上带着软苔,一寸一寸舔下去。她觉得痒,开始笑,一直笑,怎么也停不下来。她笑得喘不过气来,狗男人还没放弃,她笑得歇斯底里,颌骨酸胀,四肢痉挛,狗男人还是没有放弃她。力气从身体里一点点抽走,最终消耗干净,窒息感袭来,她又变成一条濒死的鱼,重新回到沙滩上。
海边有个裸女背对着她,她吓了一跳,这个场景太熟悉了,她曾无数次梦见过。梦里女人赤身裸体坐在浅水边,背对着她,记忆十分清晰。女人体态很窈窕,肩背的皮肤如瓷白,由白至蓝渐变,到了臀部变为鸭蛋青,而腿部则融为海水蓝。女人的头发盘起如树兜,发梢如水中的海藻,向外伸出几支,让人可从发梢感觉到水流的力量。奇怪的不是女人的发梢,而是她手臂上蓝色的静脉——皮肤白皙细腻,蓝色的静脉特别鲜艳。最奇怪的是,这些颜色鲜艳的静脉蓄满力量,女人手臂上长着一根根虬枝,顺着身体蜿蜒至水中。不,女人安然地坐在深海中,她的发梢与静脉里长出的藤蔓,是由水的浮力托着,自由延伸向外弧展。在梦里,好几次她想靠近女人,摸摸她光滑的背脊,或干脆跑到她前面看看她的脸(应该是个美极了的女人)时,却总是醒了,只记得女人美好的背影。现在这个背影却出现在眼前,去看看她的脸,绝不能错过。她绕到女子前面,女人的脸混沌未开。女人只有背影。女人的虬枝缓缓收拢,像退潮时的海藻,沉入深蓝。她扑上去,试图抓住女人的头发,手中却只有一把细沙。后视镜告诉她,这里是沙漠而非海洋。
阳光如明晃晃的牛毛针,溅落在大气层。空气扭曲如烟,一波又一波地在挡风玻璃上淌下来。她漫无目的驾驶着越野车,内心焦灼。嘴唇的水分逐渐被像烟一样的空气吸走,挥发,嘴唇有种开裂的疼痛。她像狗一样伸出舌头,也许舌头更加敏锐,能感觉到烫,出于本能,立马缩回去,然后习惯性舔舔干燥的嘴唇。可惜口里没有长绿洲,连口水都没有。把车停在一棵长得奇形怪状的胡杨旁边,天上有只秃鹫在盘旋,这里荒无人烟,除了无垠的沙漠,还是无垠的沙漠。据说,沙漠里的响尾蛇会悄无声息地要人命,据说沙漠里有种红蚁,遇到人时倾巢而出,片刻工夫,整个人啃得只剩下一堆白磷磷的骨架。她记得在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时代,写过一首诗,要带着一坛酒,死在长风冷月的沙漠里,悠悠驼铃声和冷冷鹰笛音壮行色,灵魂也会在沙漠里歌唱。她掸了掸脚,抖落裤管里的红蚁,手中不知何时拽着一株褐色的枯草——沙漠玫瑰。沙漠玫瑰只要有水,就能活过来,枯萎的叶子逐渐变得肥厚,簇拥在一块儿,像绿色的玫瑰。沙漠玫瑰生命力很顽强,会枯萎却不会死亡,只要有水的滋养就能活过来,重新焕发生机。人最没意思,她喃喃自语。
她穿过虚拟的门,走到阳台上。黑雪还在下,轻飘飘、毛茸茸。门前的池塘幻化,广阔无垠的大海,繁星闪耀的天空。古老熟悉的曲调萦绕在耳边,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利哆。毗迦兰帝。阿弥利哆。毗迦兰哆。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哦,这是《往生咒》。邻家老太太瘫痪在床,据说半夜不小心跌进了池塘,清晨捞上来已经死亡。家有三个儿子,说要风光大葬。她回到了卧室,身体摇曳,有鱼的姿态。久未归家的男人,发现家里大门紧闭,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男人走进卧室,窗口的画架上,深蓝的大海上空星河灿烂。洁白的床单上,缩小的她静静地躺着,人头鱼身,像传闻中的鲛人。紧闭的卧室里有个炭盆,炭灰似雪。而窗外,黑雪如炭。他合谷上那只螳螂,展翅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