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落落摇着巡班医生的手,睁着大大的眼睛,声音嗲嗲的“徐医生,你有没有女朋友啊!”没等徐鸣回答,就加紧了握住徐医生手臂的力道。
徐鸣心里一阵温热,可是还得装出一副受害的表情看着林父。
这是林落落暗自交给徐鸣的任务,可是对徐鸣来说,这不仅仅是任务。
林父站在一旁,看着徐医生投来向自己求助的眼神,摇了摇头。然后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上前拿走了床头的茶壶,关上了病房的门。
白色的病房了瞬间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落落,下次能不能帮我安排戏份多一点的,例如我当男朋友还是很称职的。”徐鸣有些郁闷的说道。
徐鸣说着觉的自己手臂一空,晃过神,立即抱住了将要跌落在床沿的林落落,小心翼翼的把缠满纱布的头放到枕头上。
面前的女孩不动声色的告诉了他一个秘密,她的生命就像那年的夏季,即将要在他的生命里消逝。
原来,看着生命逝去,又无能为力是如此绝望的一件事。
白月光,照到了床单上,也把林落落精致的脸庞照的惨白。
月光像是得寸进尺,故意要爬上林落落头顶的纱布。
林落落的几滴泪珠落到了冰凉的手臂上,更多的泪珠汹涌而至。林落落尽量的压住了声音,害怕让床尾的林父听见。
林父因为过于庞大的身躯只能侧身躺在陪护的折叠床上,听到细微的声音,皱起了眉头。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林落落十几岁时,看小说入了迷,整天坐在护城河边期待自己的王子再次出现。虽然结果是林父强制性的把她拽回了家,并且克扣了她一个月的生活费。
不过那时的林落落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她只害怕从此以后再也遇不到那个人。
林父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医院的弹簧床吱呀作响。林落落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掉在河里的人,浮浮沉沉,抱着一块木板,她希望会有一个人来救自己。
一想到那个人,她的脑海里就出现了徐鸣的样子。
如果是再年轻一点的林落落,她可能会挥挥手,看着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冷眼的看着父亲孤独无依的老去。可是,她已经二十多岁了,她开始见不得父亲孤独了。
并且,她的王子也出现了。
她终于开始害怕了。
徐鸣修长的指尖胡乱的敲击着键盘,眉头紧锁,俊俏的五官扭曲成一团。
“别看了,11号床的病人手术成功的概率就这么低。你要记住,你不是只有这一个病人,你是个医生,记住,不要掺杂私人情感。”主任意味深长的吐出了这句话,拍了拍陈鸣的肩膀。
几滴苦涩的泪水顺着脸颊流进了徐鸣的嘴里,万般无奈的垂下了头。
明日隔天涯。
二
林落落不知道,徐鸣不是不喜欢她。只是这个喜欢让他的年华停顿了好多年,变得也就更难说出口。
那年的林落落浑身充满着大无畏的气概,一个手翻,就坐在了海边的栏杆上面。茫然的看着波涛汹涌的河水。
一浪又一浪的翻过来,凭空激起的水花溅到了林落落的脸上,她有些开心,水花把脸上的泪水都冲掉了,没有人知道她在哭。
海浪愈大,终于打到了脚面上,林落落撇起了小嘴,晃了晃脚。那只印有海绵宝宝的拖鞋就悠然的掉进了水里。
林落落伸长了头,想看看海绵宝宝随着浪潮漂到了哪里。忽然,一只陌生的手就握住了林落落的手臂。林落落受了惊,回头一看,一个白净的男生满脸通红的看着自己。
林落落哭笑不得,“你干吗啊!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啊!”
林落落翻着白眼,从栏杆上跳下。只穿着一只鞋的双脚在阳光下特别醒目。
男生没说话,还是执意的握着林落落的手臂。林落落见挣脱不出来,便借势走近了。男生的额头上冒出了小汗珠,林落落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男生看着林落落莫名奇妙的笑,摸了摸额头,气愤的转身就走掉了。
那是徐鸣第一次接触女生,本是好心的救了她的命,结果反被人取笑了。
“喂,你有女朋友吗,要不要考虑我。”林落落扯着嗓子吼了出来,林落落看着男生的眼神像是狮子即将吃掉猎物时最后一次的欣赏。
胸有成竹而又带着最后的一点同情。
林落落觉得当时的自己就像江直树对袁湘琴那样霸气,迷人。
她在等着徐鸣靠近自己。
“没有,关你什么事,下次要跳也不要在这里跳,我每天还要从这经过。还有,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可不是你的猎物。”厌烦的语气让林落落呆立在原地,手里那只印有派大星的拖鞋在林落落的手里摇摇晃晃。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这就是我的真名天子?
林落落光着脚踩在柏油路上,灼热的温度让林落落真切的感受到了夏天。林落落觉得可能是以后自己会有大作为,所以老天爷不让自己英年早逝。林落落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叫了出来,“爸,你能不能轻点,我可是你亲女儿啊!”
林落落的脚好了之后,穿了一双新的拖鞋,又去了滨海路。
只是,再没人为她停下,没人拉住她的手臂。
思念随着浪潮的起伏也从此生了根。
三
“徐鸣,你去哪了,你妈妈回来了。”姥姥站在巷子口,拉着徐鸣的手,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
“哦,没去哪,只是出去遛了遛。”徐鸣心不在焉的说着,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的条纹黑色皮鞋。
那个女孩难道以为自己是蟹老板,横行霸道,真以为大海是她家的啊!徐鸣愤愤的想着,一直到月亮挂上了树梢,才缓缓的进入了睡梦。
第二天,徐鸣又来到了滨海路,他再没见到那个坐在栏杆上看着自己的拖鞋还能笑得那么开心的女孩。
徐鸣觉得有些难过,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难过。
自己明天就要走了,跟着妈妈去美国,姥姥年纪大了,照顾不了他了。
自己终于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这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可是现在自己有点舍不得姥姥,大海,还有,,,,
人都是这样不断失去,又不断得到的吗?徐鸣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后悔昨天多管闲事的行为?
如果没有那件事,自己应该是心平浪静的就远离了这里。
徐鸣在飞机上做了一个梦,他梦到女孩拿着一双海绵宝宝和派大星的拖鞋向自己的脸上扔来,自己想动也动不了,只能看着海绵宝宝和派大星在空中汇合,然后再向自己飞来。
“要不是你,我能成现在这个样子吗?要不是你不答应做我的男朋友,我能想不开跳进河里吗?”女孩理直气壮的指了指徐鸣,眼角带着泪水。
女孩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仿佛是带泪的月华。
徐鸣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飞机正驶过云层,白白绒绒的云团像姥姥家门口夏季盛开的槐花,像姥姥满头温柔的白发,像回忆中的一切柔软的东西。
徐鸣不知道自己的离开对不对,不过一切也由不得自己选择。
徐鸣到底是去了美国,高中毕业后,得到了姥姥生病的消息,赶了回来。
姥姥还是没抗住,走了。徐鸣呆立在门口,看到满树的槐花在夏季里飘摇,风一吹,徐鸣就觉得姥姥的白发在自己的脸庞上抚摸。
徐鸣填报了志愿,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
徐鸣希望自己永远不会见到那个女孩了。
愿她一生无病,无患。
四
大学期间也不是没人跟徐鸣表白,只是徐鸣觉得自己总是动不了心,也不愿耽误了人家,这几年,就一直还是单着。
或者说,他还是忘不了那个女孩。
毕业后,徐鸣回去了姥姥的故乡,成为了当地医院的实习生。
有一次,他远远望着栏杆,依稀看到有个人的背影似曾相识,刚想上前去,结果主任的一个电话就把他叫走了。
他突然没有了时间去回忆那些事情,他是一个医生,每分每秒都必须为病人考虑。
他有些迷茫,自己真的是想从事这项工作吗?
直到林落落躺在洁白的床单上,脸色惨白,几缕头发垂在嘴角,面容安详。如果徐鸣不是医生的话,根本看不出面前这个人有生命的体征。
幸好自己还是一个医生,要不然自己就会在不知情中失去她了。
“快点快点,病人的生命体征快消失了,你们都干什么呢?”徐鸣声嘶力竭的吼着,然后愤怒的盯着面前仿佛睡着的人。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应该救你,又要浪费我一生的时间。
“徐医生,快点,11床的病人又晕倒了。”徐鸣听见护士小姐急措的声音,从回忆中惊醒了过来。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只有林落落的病历杂乱无章的落在地上。
“徐医生,落落她怎么样?”徐鸣没说话,眉头紧蹙,拿走了放在林落落胸口的听诊器。
林落落突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徐鸣的手臂,用一种恳求的眼神看着徐鸣,轻轻的摇了摇头。“没事,叔叔不用担心,落落她就是有点疲劳过度。”林父松了一大口气。转身看着落落,内心有点自责。
当初如果不是自己,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林父想着想着就掉了眼泪,不愿让女儿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找个借口就走了出去。
病房只剩下徐鸣和林落落四目相对,林落落的眼神落在徐鸣的条纹黑色皮鞋,“这双鞋,你穿了多久?”
“穿了很久,越来越不舍得扔了。”徐鸣苦笑着回答,丝毫不震惊林落落态度的转变,他早习惯了她的人前人后不一。
她的痛苦只有在他面前才能一览无遗。
“徐医生,我是不是快要走了,早知道这样,当初你就不要拦着我。”说完转过了头,静静的看着窗外。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自己都是个快死的人了。有些话还是不说的好,她可担不起辜负深情的罪名。
“落落,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林父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看着病房里的人,想起当年自己刚离婚,正在发泄的气头上。
林落落整天晚出早归,林父起了疑。有一天,林父跟着林落落,看到林落落整日的坐在海边的栏杆上。人来人往,有个男人走上了前,站在林落落的面前,嘴里说着脏话,林父立即上前拽走了林落落,嘴里不停的谩骂着。
并且以此作为惩罚,克扣了林落落一个月的生活费。林父拿着林落落的生活费,请了朋友喝酒 。
林落落啃了一个月的面包,然后就没有再去过那了。
成年后的林落落变的孤僻固执,整日不爱跟人打交道。她,看着那些年轻疯狂的日子渐渐远去,自己却习惯了蜷缩在沉默里。
没人喜欢和她说话,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苍老的鹰在大海的上空不断的打转,锐利的眼睛不断的搜寻着 海面。
林落落是那只潜藏在海底最深的乌龟使劲缩了头,妄想消失在老鹰的视野里。
林父催着她谈恋爱,林落落看着桌上的酒瓶,绕过了沙发。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这个横卧在沙发上的男人,她一直都觉得有些陌生。
林落落没回答林父的话,回了房间。坐在电脑前,敲击着键盘。几分钟之后,一份离职报告扔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
“你想干嘛?还想辞了工作。”林父叫喊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没来的及穿上拖鞋,就跑到林落落的房间前,使劲捶打着房间的门。
林落落带着耳机,听着陈粒的《奇妙能力歌》,一遍一遍的流着眼泪。
第二天,林父起了个大早,一路偷偷的跟着林落落。
一日又一日,林父又跟到了海边,林落落的力气变大了,不再那么容易的投降了。
在挣扎中,林落落的头部磕到了栏杆上,跌落到了海里。
激起的涟漪混着鲜红的血水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浪潮。
“妈,你看啊!这片大海变得好美啊!”
生活在不断的受伤和复原,她和他只是一片温柔的等待着彼此成熟的海。
五
林父握着徐鸣的手,不断的道歉,忏悔。
这个成年的男人只有真正意识到自己从此以后,无所依靠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在林落落身上到底留下了多少仇恨。
林父说完,双手握成一拳,近乎疯狂的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仿佛这样林落落就会从手术台上醒来。
徐鸣松开了握住听诊器的另一只手,放在胸口。
隐隐的发痛,一种窒息的感觉在胸口散发出来,死死的扼住徐鸣的喉咙。
“落落,当初你回去过那里吗?当年你不是还要做我的女朋友吗?现在还算数吗?”徐鸣无比渴望着林落落的回答。
他在每个夜晚辗转难眠,现在终于到了这一刻,他却好像有点退缩了。
“没有,我为什么要去?那是个年少的笑话,你不会当真吧!”徐鸣转过了身,不忍看她眼里充满了对自己的轻蔑。
可是,他也没有看见林落落眼里即逝而过的泪水。
她执意要让玫瑰掉落的花刺,去刺透柔嫩的秘密。
父母离了婚,林落落如同担惊受怕的小鸟,四处乱撞,头破血流。
林落落信誓旦旦的告诉林父,自己不会相信爱情了,永远都不要结婚。后来,林父拿着三根藤条才让她改了口。
她起身的那刻,看着稀烂的膝盖,觉得滚热的液体从背后流下。
从此以后不会有人爱惜自己的生命了,因为连她自己都不会爱惜自己的生命了。
后来她遇见了徐鸣,才知道有人视自己的生命如珍宝。
被浪花拍在水里的那一刻,她耳边回响着的一直是那句话句话,
“我每天还要从这里经过。”
“我每天还要从这经过”。
她不信命,所以才会信了邪,整日等在那里。
她一无所有,两手空空。再见面时,他是大有前途的医生,她只是个奄奄一息的病人。
活着的日子用手指就能数的过来,她又何苦再去招惹他呢?
他总是能让她轻而易举的回到一如海底的荒凉。
一切都源于爱情。
林落落的骨灰被撒进了那片海,徐鸣忽然觉得那片天空光明陌生而有奇迹。
海水拍岸,春天遥遥远逝。
海水反复述说的也就只是我们隔着生死永不能说出的一段对话。
“你有女朋友吗?要不要考虑考虑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