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度假这事儿,要么印尼巴厘岛,要么海南天涯海角,或者澳洲新西兰,或者干脆再远点,去个什么伦敦巴黎夏威夷——总之,世界那么大,有蓝天白云的地方很多很多,那种人烟稀少、满眼风光的地方也有很多很多,这么掐指一算,那种既算都市、又不算什么大都市,既人口密集,又没有密集出北上广深那种繁华境界的尴尬区域,不论怎么说,也实在不可能有太多吸引他人的理由。
不吸引人,自然无人问津,无人问津,自然很少有人注意到,在我们地大物博的祖国,在那么一批如此这般尴尬的城市里,有那么个叫太原的低调城市中,所蕴藏着得那些个不可一世的奢华历史。不会有太多人相信,这么个不起眼的二线,却有个龙城的别称,也不会有太多人记得,这地方建城已超过两千五百年,这地方在春秋战国,在南北朝风光一时,以及那隋唐之后乱七八糟的五代时期,她曾决定过四个短命王朝的命运。唐朝发家始于这里,汉奸石敬瑭也来自这里,英雄的杨家将杨业曾驻守这里,宋太宗赵光义还曾因久攻其不下,气急败坏地一把火把她夷为平地。这么干了还不满意,他还要把这儿的道路全都改成丁字型,说是因这地方常出真龙天子,威胁了他的皇权,他要把那龙脉给彻底钉死。
你别说,从那以后,这龙城,就真没再出过什么俯瞰全国的大人物了。
没了龙命,太原自然是一落千丈,久而久之,等新中国建立了,等工业化把这山西省变成了最大的煤矿,又因此而培养出一群大大小小的煤老板来,这地方的经济模式,就自然而然地走向了单一的、以非创造性产品为主导的死胡同。再然后,煤炭把一切都熏黑了。天是黑的,地是黑的,云是黑的,人也是黑的。甚至在一些村、县里边,有些灵魂也被熏黑了。
——记得那段时间里,不少黑社会勾结着各路大小官僚一齐给涌现了出来,乌烟瘴气,一团乱麻。那风气在各处蔓延,今天你帮我赚钱,明天我给你回报,面子上搞着招标,私下里塞着钞票。
如今想起来,那个时代的太原市,简直不是个人呆的地方!
这么个地方,自然不会有太好的营商环境,恶劣的情况多延续一天,太原的恶名就多被传一遍。久而久之,早已在宋朝就死了一遍的龙城,在现代社会里,便似乎第二次衰落了。即便到了今天,依然有不少广东的朋友在提起这地方时,还会顺口询问一句,“那儿的宾馆,卫生条件怎么样?”
他们对这地方的记忆,依然停留在九十年代。
都这么思考问题了,再提什么来这儿度假,那简直就是笑话。
既是不来度假,连这城市的变化都一无所知,连那途径此地、贯穿全城的汾河之美都不曾领略,那对这里的一街一景、一砖一瓦,对这儿的风土人情、市井小民,就更不可能有什么认知了。
而至于笔者正在走过的那条小巷,那随着饭点儿过去而逐渐平息的喧闹,哈,和读者有什么关系?自个儿喧闹着吧。
只不过,那喧闹搅拌着食物的香气,那香味热情地扑向我的味蕾,口水中,一面儿的招牌——“王萍面皮”,正显得熠熠生辉。记得好几年前,有个在太原上学的外地学生,瞧着落魄的太原城,实在憋不住了,就在自己的社交主页上抱怨了一句,“偌大个太原城,连家星巴克都没有,可见这城市的档次”,结果当晚,他就被全城的大学生网民给玩坏了。太原的孩子们用自己的方式回怼了过去,把那孩子的句子换了俩词儿,把太原城改成了纽约、伦敦、巴黎,而把星巴克,则改成了自家的特产。
这特产,一个是刀削面。另一个,就是王萍面皮。
偌大个纽约,连王萍面皮都没有,可见它的档次。
偌大个伦敦,连王萍面皮都没有,可见它的档次。
偌大个巴黎……
那孩子当晚注销了账号,很多人调侃说,估计他那晚是去桃园二巷感受国际化美食去了。
哈,没错,桃园二巷,就是这小巷的名字。
记得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我曾带一位上海的同学来这儿感受过老太原人的生活。她很惊讶。惊讶的不只是那王萍面皮的光滑口感,也不只是那略带弹性的面质,混合在辣椒与锅盔之中的独特味道,更重要的是,她说自己在上海从不可能在别人家的店里买了吃的,然后免费坐在别人家的门面里大吃二喝。我笑了笑,龙脉虽然被钉死了,可太原人的那种热情,那种风度,那种一家人你好我也好的朴实,却似乎并不曾减退。报团取暖,才会有人气,人气旺了,大家都好赚钱。
不在乎那一分一毫。
那不算什么。
那间免费让我们吃别人食物的店,叫忆江南。那店,卖的是混沌,是生煎包,是四川的滋粑,是江南的煎饺,还有,我那些童年的回忆。
童年,桃园。桃园二巷之外,连着一条桃园路。桃园路一侧,是我的母校桃园小学。桃园路上很早以前就没了桃树,整条路唯一的桃子是个的巨大喷泉池造型——而它就被安置在我母校的大院里。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曾在作文可是描写过那颗大桃子,由于文笔优美,还曾得到过老师隆重的表扬。而这么一表扬不要紧,竟突然把我的自信心给搞爆棚了。
令我永生难忘的是,从那以后,我便立志成为一个作家。
对。
一个影响自己时代的作家。
一碗混沌,一个麻团,一叠滋粑,一盘生煎包,香味中,我不知道自己那么胡思乱想了多久。只是从回忆中醒来,我恍然发现的是,那混沌的味道,那麻团的品质,那滋粑的色泽,那生煎包的价格,除了随着通货膨胀率增长而做了些必要的调整外,一切都不曾有丝毫的改变。一切,也都是我熟悉的样子。
客人依然可以碰着别人家的食物来这里落座,香味依然那样撩动着人们的口水。生意依然兴隆。客人依然赞不绝口、且满意地微笑。
而那朴实无华的生活,在星巴克早已入驻了太原的今天,在乌烟瘴气早已随产业升级转型、国家反腐打黑之后重新云开雾散的今天,在这城越来越大,人口越发密集的今天,在你不会愿意把假期,花在她身上的今天——却依然还是如往昔那般,朴实无华。
提到度假,你想起的是澳大利亚新西兰,是欧美,或是那些名声在外的旅游重地,对于我们这座繁华不算繁华,美景不算美景的二线小城,你也许从来都提不起什么兴趣。
你也许认为,这龙城早就衰落了,这龙,早就死了。这孕育着雄厚历史文化的古城,早已在宋太宗钉死龙脉以后,就一蹶不振,再不能惊天动地了。
然而,这却并不能妨碍那桃园二巷朴实无华的香气依然飘香。
也从不会改变忆江南的老板,永远允许别家客人随意进入店中,大吃二喝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