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很少走平路,一个上坡一个下坡接连起伏。
早上在水房洗漱的时候,下意识提了提裤头。不是误以为自己瘦了,而是这件睡裤买回来的时候就自带长腿,老觉着不提溜两下裤脚会沾到地板。处女座洁癖症患者无法忍受自己的睡裤与地板亲密接触,不论是在家还是在宿舍都是一个德行,毕竟这是一条与自己纯洁的床单耳鬓厮磨的裤子。
每每想到这个,我就会把牙刷含在嘴里,俯下身去卷起裤脚。
今天含着牙刷低头的时候,灵光一闪:是什么时候开始失去期待,对裤长变得合身的期待呢?好像是久远到难以回忆的时光了。小学五年级开始长身体了,那也是我妈最爱带我逛商场的时候,因为身高突飞猛进只得不断填补新衣。那着实也是一个尴尬的过渡阶段,明明还是小孩的身子骨(我好像发育得比同龄人略晚一些,从娘胎里出来就是这样),却已经有了超越或者齐平成年人的身高,童装店的大号衣服穿起来说不出的滑稽——童装就是越小越好看,这个谁也不能否认。少女服饰店的衣服又总是有凸显女性曲线的小心机,穿着导购为我精心挑选的衣服走到试衣镜前,胸前的部分莫名其妙塌了下去,不自然地向左右两侧倾斜又或者因为空虚而自然下垂,为凸显胸廓的左右两道车线硬是被我从立体穿成平面。千百次看着镜子问自己——一个非常不成比例的倒三角形,一件非常不合身的少女装。
明明是开始爱美的年纪,却苦于找不到一件能四处炫耀的合身服装。所以那个年纪的女孩子穿的衣服都很奇怪,不是超越年纪的成熟,就是低龄化的幼稚形态。满柜子的新衣,但是没有一件事我最喜欢的。
作为勤俭持家的妈妈,和所有勤俭持家的妈妈一样,孩子的衣服都要买大一号。这种购物风格培养了与众不同的审美情趣。我那时候的乐趣就是把衣袖拉的很长把手臂缩进去,或者穿着一件长长长长得到牛仔裤不卷裤脚,把后跟踩出窟窿——一种非常奇怪的爱好(但是有点费钱,很快被我妈制止了,裤子经常踩坏到不能修,只好扔了)。那时候我不担心,妈也不担心——现在不合适,过两年穿了正好,反正孩子还在长。所以,衣服不好看还有一个原因——不合适。入时的时装都是大一号的,穿着合身的都是一两年前买的过季款了。
年少的时候,衣服大了,裤脚折几折,一个秋冬过后,裤脚的折就放下了,久而久之那件常穿的牛仔裤有了新旧色差,在裤脚——它的存在意义就和家里墙上的深深浅浅的身高记号一样,1997 2000 2004 2006 2009……再之后还有,只是不断在一个刻度左右来回徘徊着,看着会叹气。
直到身高不再长的时候,我们再也不会满怀期待地弯腰卷起裤脚了,而是拿着当天的购物小票,找到商场的改衣铺子,“裤子长了,帮我裁掉一段”。每次看着裁缝拿着锋利的大剪刀咔嚓减去一段裤管,我内心一阵悲春伤秋。那就仿佛一个严肃仪式,和茁壮成长的少年时代告别的仪式,我不言语,只是盯着那段作废的布料行注目礼,气氛严肃凝重。
长大和变老,被这一剪刀剪开了。
不能再长大,就会开始渐渐变老,好像一条抛物线走到最高值后会受到万有引力的影响自然下落。这一刻每个人都不同,因为每个人认识到这个时间的阶段不同。比如爱美的姑娘,是从桌上出现了第一瓶祛皱精华的时候意识到变老这个事情的;比如爱运动的蓝孩纸,发现自己已经很难踢完一整场足球赛后再去撸串刷夜了;比如宅男宅女们,发现自己心爱的动漫完结了,一个时代也就结束了;比如我,当我提起睡裤意识到短腿无法改变的时候,我知道我还会变胖但不能长高了。
好像现在很流行穿裤子卷裤脚,不知道这个邪门歪风是从哪里来的。我知道这个卷裤脚的执念是从一个好朋友那里。农历年前约饭面基,欣然吃完火锅,她说要买条牛仔裤,外面是深色的,里子是蓝色的。我问为什么,头一次知道有人会对牛仔裤的背面颜色有要求。
她:这样裤脚卷起来的时候,蓝色和我的鞋子比较配。
我:不卷裤脚可以吗?
她:不可以。
卷起裤脚,好像是在暂时折叠自己的期待,我随心带着,却不外露。因为我们知道这些现在看来无用的东西在未来的某一天必然会闪闪发光。但是放眼二十多年的人生,也就在十几岁的时候对自己会长个子这件事深信不疑,再往下的人生就再没体验过这种笃定的感觉了。
潮人们喜欢卷起裤脚,是不是也是一种个人化的怀旧情结呢?用裤脚怀念着不合身却很喜欢的青春岁月。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好高兴。永远不放下,永远对着成长有所期待。
不会长个子了,那就欣然享受变老的过程。